微小說｜母親

我是遠嫁女，六年沒有回孃家。

此次回家，避免母親掛念，我只告訴她最近回去，並沒有告訴她具體歸期。

踏進熟悉的院落，母親亦如當年那般，站在院子中間，一手端着大盆，一手往地上撒米粒，幾隻雞簇擁着她，爭相啄食，偶爾發出“咯咯”的叫聲。

金色的陽光灑落在她身上，拉出一道悠長的影子，頭頂的銀絲閃閃發光，彷彿在悄然提醒我：母親真的老了！

“娘，我回來了！”我強壓住內心的酸澀，朝着母親的背影低聲呼喚。

母親的身體微微一顫，她緩緩擡起頭，注視着一身風塵的我，瞬間她那佈滿風霜的臉上，綻放出一抹笑意，那幾道深淺不一的皺紋都舒展開來，然而眼眸中卻閃爍着晶瑩的淚光。

兒行千里母擔憂，儘管她一再囑咐我，以自己的小家爲主，可我這麼多年沒有回來，她怎麼可能沒有牽掛和擔憂？

母親疾步走過來，把我緊緊地抱在懷裡。

“你這孩子，回來怎麼也不說具體時間，我好到鎮上去接你。”母親雖然嘴上嘟囔着抱怨，但那喜悅的神情卻無法掩飾。

“還怕我找不着家門嗎？我可是在這裡土生土長的，回自己家用不着接。”我挽着母親的胳膊俏皮地撒着嬌。

母親寵溺地看着我，用那雙長滿老繭的手輕輕撫過我的臉龐，嘴脣翕動着，似乎想說什麼，卻終究沒有說出來，而是拉着我朝屋內走去。

看到母親欲言又止的神情，我深知她內心所想。起初她是反對我遠嫁的，擔心我被人欺負，害怕我沒人撐腰，可她細細思量之後，還是尊重我的選擇。

因爲她明白，不管她如何疼愛女兒，將來的路都需要我自己去走，只有她放手，我才能獨自遠行，過好自己的日子。那時她只說了一句話：自己選擇的路，不管多麼艱難，都要咬緊牙關走下去。

所以這些年，她從未過多詢問我的生活狀況，也不曾涉足我的家庭瑣事，不是她不擔心，她只是希望我學會獨立，遇事有擔當，自己解決那些擋在我人生路上的麻煩。

畢竟她幫得了我一時，幫不了我一世，女人要想活得精彩，就不能依靠任何人。

但我知道母親是愛我的，她的行動永遠多於言語，她每年郵寄給我的乾貨、三五天打來的電話，都詮釋着她對我的關愛永不因我遠離而減少半分。

果然，邁進家門，我就看到桌子上擺滿了我愛吃的零食和水果。

十歲的侄子從桌子後面躍然而出，拉着我的手親暱地說：“姑姑，你再不回來，我都吃不到新鮮水果了。奶奶把新鮮的水果一直給你留着，可你一直沒來，我就只能吃快壞了的水果，然後奶奶繼續買新鮮的水果給你留着。”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原來不管我什麼時候到家，這些母親都時刻準備着。我拿起一顆桂圓，在手心裡摩挲片刻，然後剝了皮放入嘴裡，甜味順着嘴角到了心田，可眼睛卻酸脹得厲害。

母親見我眼泛淚光，輕輕拍了侄子一巴掌，嗔罵道：“就你多嘴，好像平常少了你吃的似的，竟惹你姑姑難過。”

小侄子也以爲自己說錯了話，淘氣地朝我們做了一個鬼臉，跑去院子裡玩了。

母親抓了一把零食塞到我手裡，說道：“你趕了這麼遠的路肯定累了，先休息一下，我現在就去做飯。”

看着母親忙碌的背影，我覺得日子又回到了以前。那時候日子不富裕，母親每天除了陪着父親下地幹活，還要照顧一家老小的生活，可她從無怨言，用她瘦弱的肩膀扛起所有的責任。

她用實際行動教導着我：女人是一根繩子，盡己所能的把親近的人都拴在身邊，讓他們感受溫暖和愛意，只有這樣纔有家，只要有家，窮點富點都沒有關係。

時間匆匆一晃幾十年過去，母親也從摸着石頭過河的少婦變成了兒孫滿堂的老婦，可我們不管長多大，走多遠，真的體會到了母親就是家的感覺。

我看到母親一道接一道地將我喜歡的美食擺放在餐桌上時，我輕輕地走到她身邊，拽住她的胳膊，溫柔地說：“太多了。”

母親寵愛地看我一眼，說道：“難得回來一次，你喜歡的東西每樣嘗一口也行。”

我再次淚眼朦朧，在母親的心裡，眼裡，我多大都是她的孩子，而她只想把她能給的，想給的全部給我。

那幾天，我心安理得地享受着母親的照顧，吃她做的菜，感受着來自她的愛意。

臨走前，母親沒有像別的人家那樣給我準備大包小包的東西，而是把我拉到身邊，囑咐道：“出門在外，遇事不要怕，遇難不退縮，只要你足夠堅強，就沒有過不去的坎，千萬別委屈自己。”

平凡樸實的母親，用她最簡單的道理，叮嚀着我。

我淚眼婆娑，緊緊摟住母親，鄭重地點了點頭。

母親沒有再說話，目送着我上了汽車，我走出去好遠，她依然站在原地，我凝視着那逐漸模糊的身影，心中默唸：放心吧！你教出來的女兒會讓自己幸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