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ikTok在美國的存亡時刻

作者｜林軒

原創首發｜騎鯨出海

TikTok在美國的存亡時刻，近在眼前。

特朗普正式開啓總統第二任期的前一天，亦即明年1月19日，是TikTok從母公司剝離的最後期限，否則就必須在美國的應用商店下架。

特朗普競選成功，曾讓TikTok的高管們看到了一線生機。根據科技媒體The Information報道，他們認爲，隨着特朗普當選，TikTok的前景或許會更爲樂觀。例如這新任總統將指示美國司法部不要執行禁令，從而減少對TikTok的壓力。

在特朗普走馬上任之前，是否先拉TikTok一把，還沒有明確信號，反倒是加拿大在11月7日——特朗普競選成功的第二天——下令關閉TikTok溫哥華和多倫多辦事處。

來自北美的政策阻力越來越大。特朗普接下來會如何作爲，將直接影響TikTok在北美乃至全球的生存空間。

特朗普拯救TikTok？

先回頭看下這份半年前關於TikTok的禁令。

2024年4月24日，由現任總統拜登簽署之後，《保護美國人免受外國對手控制應用程序法案》（PAFACA）正式成爲法律，要求TikTok於2025年1月19日前出售美國業務給政府批准的本土買家，否則將面臨禁令，並規定360天內停止在美國運營。

在即將到來的聯邦禁令面前，再次擔任總統的特朗普似乎是TikTok扭轉命運的關鍵。

特朗普有沒有可能幫助TikTok，取消禁令或延遲禁令執行？對此，專注於全球法律研究與服務的平臺法律先生創始人彭帥對騎鯨出海表示，這個可能性很小，“基於特朗普的競選目標，對於來自中國經濟的威脅，他是非常關注的，這必然意味着對中國企業的政策不會改變。”

早在2020年8月，還在上一個任期的特朗普就曾對TikTok發出兩個行政令，第一個要求TikTok在美國下架，第二個要求字節跳動剝離TikTok業務。只不過，一個多月後，在行政令生效之前，字節於聯邦法院快速爭取到了對該行政令的初步禁制令，TikTok未被下架。

很快，特朗普下臺，拜登不再沿用其命令，於2021年6月撤回了TikTok下架禁令。

到了今年，特朗普似乎爲了獲得年輕選民的支持，對TikTok採取了截然不同的態度。表態上，他關心TikTok禁令將如何使扎克伯格的Meta受益——幾年前，Facebook封禁了特朗普的賬號，這讓他難以釋懷。

競選前夕，特朗普仍然高調錶示，“絕對不會禁止TikTok”。

波士頓學院法學院的法律專家丹尼爾·萊昂斯（Daniel Lyons）教授指出，“儘管這項法律本身不太可能改變，但執法仍然是關鍵問題。特朗普政府的司法部或許能夠選擇不執行禁令，這個可能性依然存在。”

正式上任之前，特朗普如果選擇支持TikTok，他可以使用行政命令來推翻或暫停現有的禁令。他也可以想出一個替代解決方案，敦促國會撤銷或修改該法律，或指示司法部不要執行該法律。

“選舉時候講的那些話，聽過就可以了。大家都很清楚，他是一個很反覆（無常）的人。”《海外征程》叢書三部曲作者、前華爲海外業務負責人達尼對騎鯨出海分析道，無論共和黨還是民主黨，在此前針對TikTok的聽證會上，都達成了統一共識，不會因爲更換一個總統而有所調整，“TikTok在文化宣傳和科技實力上，都被視爲是一個威脅。這種情況下，不要想得太美。”

政客的競選承諾，多難以實現，可能這就是現實。特朗普已經提名共和黨籍參議員、曾參加2016年美國總統選舉黨內初選的盧比奧（Marco Rubio）擔任國務卿一職，當初恰恰是他極力促使拜登封禁TikTok。

“更何況，如今TikTok本身也是對馬斯克的X的威脅。”彭帥補充道。

特朗普競選期間，最大的支持者莫過於馬斯克，他出人、出錢還出力。11月12日，特朗普發聲明，給予馬斯克承諾的政府職位，他將領導擬成立的“政府效率部”（DOGE）。

TikTok的禁令，無疑會令X等社交媒體平臺獲益。當然，馬斯克態度很難判斷，在拜登簽署TikTok禁令時候，他還在X發帖稱，“這樣做會違背言論表達自由，這不符合美國的立場。”

TikTok自救之路

5月7日，TikTok的美國運營公司及母公司字節跳動起訴了聯邦政府，指出該法要取締一款數百萬美國人用來分享觀點和自由交流的應用程序，這違反了第一修正案。TikTok要求法院發佈宣告性判決，稱該法違憲，並要求法院發佈命令，阻止司法部長梅里克·加蘭（Merrick Garland）執行該法。

TikTok指出，在過去四年裡，它已花費數十億美元來解決潛在的安全風險，這一努力被稱爲“得克薩斯計劃”（Project Texas），它還簽署了一份90頁的國家安全協議草案，對美國政府做出了“非同尋常”的承諾。

5月14日，居住在美國的8名TikTok創作者在聯邦上訴法院提起了訴訟。創作者們主張該APP已成爲生活的一部分，“是獨一無二的自我表達平臺”。他們主張新法律將該APP推向了事實上的禁用，違反了保障言論自由的憲法第一修正案。根據美媒報道，TikTok承擔了創作者的訴訟費用。

時至9月16日開庭，華盛頓哥倫比亞特區巡迴上訴法院聽取了TikTok及創作者提起的訴訟，雙方均要求法院在12月6日之前就禁令的合法性做出裁決。無論法院如何裁決，敗訴方預計將上訴至最高法院，最高法院隨後將在明年1月就禁令是否生效做出最終裁決。

事到如今，TikTok仍未取得一項有利判決。而幾年前，TikTok同樣以違憲理由上訴，卻是高效地獲得了司法保護。

早在2020年，TikTok就已經在美國積極維護政府關係，並全面開展本地化運營的調整。例如，花費重金在美國國會遊說，設立首名首席信息安全官，邀請迪斯尼前高級副總裁出任TikTok全球CEO等。

當特朗普的總統行政令出來後，2020年8月，TikTok立刻提出上訴，稱特朗普違反了《行政程序法》以及憲法第一修正案。彼時，聯邦法院一個月就做出了裁定，特朗普的行政命令需要暫緩。

2022年6月，TikTok寫信給國會參議院，介紹數據安全工程得克薩斯項目，承諾將所有美國用戶數據存放在甲骨文雲（Oracle）上，並建立TikTok美國數據安全公司（USDS），該公司於2023年初從TikTok獨立出來。

但儘管如此，今年TikTok還是遭遇了前所未有的挑戰，不同於2020年的總統行政令，這次已經是落到實地的法律。要推翻法律，談何容易。

爲了遊說特朗普，字節跳動也付出不少財力。根據媒體報道，傑夫·亞斯（Jeff Yass）是共和黨億萬富翁捐助者，也是貿易公司Susquehanna International Group的聯合創始人，而他恰好也擁有字節跳動7%的股份。此外，字節跳動的大股東之一，SIG的公共事務負責人託尼·賽耶（Tony Sayegh）正是特朗普的前助手，且與特朗普家族有着緊密關係。

明尼蘇達大學法學院副教授艾倫·羅森斯坦（Alan Rozenshtein）指出，如果最高法院受理此案，裁決可能會推遲至2025年夏天。他說，“法院可以不受理此案，但這問題影響巨大：涉及1.7億美國人，觸及憲法第一修正案的核心。過去幾年中，最高法院已顯示出對數字領域第一修正案案件的關注。”

“TikTok現在唯一的辦法，就是一直打官司，一直拖下去。”達尼認爲，美國的司法制度和營商環境，比較有利於大公司，只要TikTok的司法預算充足，就可以不斷打官司，不斷拖延下去，繼續經營業務。“不像印度、俄羅斯等國家，如果要限制TikTok，立刻就封停了。”

彭帥則認爲TikTok勝訴的可能性很小，“在沒有獲得勝訴之前，或者禁令未被明確推翻之前，是需要執行的。”也就是說，如果1月19日之前，TikTok都未能獲得勝訴，特朗普也沒有伸出援手，那麼禁令就會執行，TikTok必須下架。

關鍵的北美大盤

11月5日，美國大選投票前一天，《連線》雜誌（Wired）稱，“TikTok員工無動於衷”——儘管外部壓力很大，TikTok的美國業務有條不紊地開展着，甚至獲得佳績。

TikTok美國一位研究科學家說道，“從特朗普時期起，多次傳出TikTok將被禁的消息，但它至今依然在運營。這就像‘狼來了’的故事，聽多了大家就變得麻木了。”

最新消息指出，字節跳動上半年整體收入增長超35%，達到約730億美元。其中，國際收入——主要來自TikTok的廣告和電商業務——增長超60%，達到約170億美元。

自今年7月以來，TikTok在美國市場電商業務單月銷售額超過10億美元，今年在美國市場的銷售額預計達到175億美元，是2023年的10倍。

TikTok是利用網紅營銷的品牌最喜愛的渠道。對於Z世代來說，他們經常使用TikTok來獲取產品推薦、信息和新聞，其病毒式傳播和上癮性也讓它對營銷人員和其他傳播者充滿吸引力。例如，在即將到來的黑五、網一購物季中，TikTok的整合營銷業務TikTok for Business就準備大施拳腳，吸引品牌和廣告商來投放廣告，帶去TikTok主要的廣告收入。

TikTok在美國擁有1.7億月活用戶，這是其全球月活用戶最多的市場，未來發展空間也明顯較大。對於TikTok來說，北美市場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今年TikTok的用戶增長仍然可觀，這令其競爭對手難以企及。OnlyAccount.io披露的最新數據顯示，TikTok在2024年上半年的下載量達到4.882億次，這是自推出以來第二高的上半年下載量。

“TikTok在美國的業務表現很好，讓很多國際大公司很眼紅。”彭帥指出，TikTok的短視頻模式、算法邏輯，刺激人多巴胺的分泌，令人很容易上癮，時間越長，影響力越大，“這也是美國人顧慮的一點。”也就是說，這個時候，TikTok的營收上漲，反而可能引起更多的敵意。

他認爲，“TikTok應該將增長的收益，儘量反饋給更多的TikTok用戶，讓更多的人有利益的糾纏，讓自己更安全。”

值得關注的是，TikTok在美國的年輕用戶們，大多反對禁令。專注於網紅營銷領域的數字測量公司Group RFZ，於2024年9月對800名18歲及以上、每週使用TikTok至少5次的美國人進行了在線採訪，結果顯示，51%的美國TikTok 用戶不知道將於2025年初生效的禁令。對於禁令的態度，48%的人強烈反對在應用程序不出售的情況下實施禁令，而17%的人有些反對，只有21%的人支持禁令。

如果美國禁令推進，TikTok將不僅失去這一最大市場，還將影響在其他市場的生存機會。加拿大在11月7日——特朗普競選成功的第二天——下令關閉TikTok溫哥華和多倫多辦事處。雖然未全面封禁TikTok，但解散其辦事處，形同直接驅趕，這不得不讓人懷疑，是在呼應美國。

除了北美，TikTok在歐洲也有數億用戶，這片發達地區也是TikTok Shop今年計劃佈局的市場，如西班牙、愛爾蘭、法國、德國、意大利。歐盟暫未對TikTok有強硬態度，一旦美國施行禁令，那歐盟調整政策的可能性，無疑會大大提升。

對於TikTok可能被禁的情況，美國用戶似乎已經也有了心理準備。Group RFZ上述研究發現，YouTube可能是TikTok用戶會遷移到的地方——46%的人表示他們會更多地使用YouTube，39%的人表示會使用Instagram，38%的人表示會使用YouTube Shorts，30%的人表示會使用Facebook，23%的人表示會更多地使用X。

除了違反憲法第一修正案，TikTok還愛提其爲美國市場帶去的就業崗位。然而，在美國，從社交平臺到電商平臺，TikTok的替代品比比皆是。TikTok的業務模式具有創新性，但過去幾年，YouTube、Instagram正在不斷模仿學習，如YouTube Shorts已經吸引了百億次日均播放，而亞馬遜的電商巨頭地位也難以撼動。

換句話說，TikTok不能失去北美，但北美可不是離了TikTok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