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評 散文】李欣倫/駕馭身體的玩家
《只能用4H鉛筆》書影。(圖/大塊文化提供)
推薦書:朱宥勳《只能用4H鉛筆》(大塊文化出版)
▋以遊戲心面對挑戰
《只能用4H鉛筆》銘記了不同的身體經驗。朱宥勳從討厭寫字的「懶病」談起,敘及先天性心臟疾病和診療、手術經驗,以及腳跟肌腱發炎的病弱前史,進而談減重、健身、格鬥等身體鍛鍊簡史,展現從被動到主動、虛弱到健壯的歷程。除了個人身體,白色恐怖與集體身心禁錮也微縮了臺灣受威權壓迫的傷痕。熟習文字格鬥也善於駕駛身體的朱宥勳,將身體經驗與讀寫歷程相互交織,打磨成這本認識與反思身體的散文集。
面對身體,戰神成了玩家。
遊戲,是這本散文集中的關鍵詞。無論住院、看病、減重或練拳,讀者皆能看見一個充滿遊戲心的玩家,持續打怪(威權體制、生理機制)、升級裝備、突破限制的畫面,例如作者住院期間將點滴速率撥快調慢,也將用食鹽水清洗鼻腔視爲遊戲。面對手術,神智清醒、肢體無礙,對「一處感官被精準地關掉」的神秘時刻滿懷期待,甚至以遊戲《薩爾達傳說:王國之淚》中的地下世界爲想像藍本,感嘆大手術要全身麻醉,「沒有機會玩到」。駕駛身體的航程,朱宥勳頻以動漫、遊戲爲例,解說自身如何從《新世紀福音戰士》進入《蒼穹之戰神》的格局,顯見身體鍛鍊真是「好玩」的進擊。
談到減重,對多數人而言確實是生命中不可承受之重,朱宥勳卻將自身「像電玩角色拆開,一項項分析數值」,飲食控制、壓低碳水化合物攝取量的確違逆本性,但作者認爲這「反而有一種類似於遊戲破關的快感」,經反覆操作,他認爲被標準控制不僅快樂,甚至悟出:從自身與科學理性的相互掌控中,體會到前所未有的愉悅,如此方能隨心所欲。不僅將挑戰新的PR(個人紀錄)視爲駕駛身軀的遊戲,在玩家眼中,身體鍛鍊也能對接寫作技藝,例如將人工添加物比喻成「修辭」,好的寫作不需添加過多修辭。於是,飲食控制與寫作亦有互通之處。
▋駕馭身體的攻略
自由而開放的遊戲心,在面對威權的政治體制與教育制度又如何?作者將就讀中學的三年形容成「坐監」,不過,上有監控政策,下有逃逸對策,從看似死路的絕境中找到門路與活路,正是一流玩家的特色,朱宥勳描繪中學生如何從傳紙條運輸系統發展出連載小說的讀寫工程,甚至打造出涵蓋內容生產、消費行銷的地下媒體雛形,他替這段「國中玩得最瘋的那幾個月」下了總結:「我『實習』了臺灣文學史好幾個重要的主題,包含威權體制、出版審查、民間刊物的突圍以及交織連動的文學社羣。」此外,作者也以自身溺水的恐怖身體感,具體指認白色恐怖,身體與歷史,竟是體膚相連。
玩瘋了的身體駕駛員朱宥勳所欲對話的,其實是大衆對「好學生」、作家只要「高度開發頭部以上……頭部以下可有可無,能維持基本機能即可」的偏見,如同維吉妮亞.吳爾芙在〈論生病〉中的觀點:「文學盡其最大努力所強調的是:它關注的是心靈,而軀體則是一片白玻璃。」西西也認爲,與皮囊相依爲命半個世紀,卻「幾乎沒想到自己有一具皮囊」。
皮囊沉默,軀體噤聲。在重精神而輕身體的脈絡下,朱宥勳以遊戲心,領讀者重返自身,從中破解讀史、寫作、減重、健身的關鍵,提供駕馭身體的攻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