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枝裕和失手了嗎?我並不這麼認爲
是枝裕和自2018年憑藉《小偷家族》奪得金棕櫚後,以韓語電影《掮客》首度迴歸戛納主競賽。
這並非是枝裕和自《小偷家族》之後的首部長片,也不是這位日本導演首次執導外語片。有法語片《真相》練手,迴歸亞洲的文化風土拍一部韓語片,是枝裕和應已遊刃有餘。
戛納紅毯上的《掮客》劇組
影片《掮客》圍繞爲棄嬰雨盛尋找家庭的主題展開。在釜山開洗衣店的尚賢和在孤兒院長大的東洙從“嬰兒暫存箱”中撿到被素英拋棄的男嬰雨盛。兩人本已開始着手聯繫買孩子的家庭,素英卻回到釜山,加入尚賢和東洙爲兒子尋找買家。
三人一起踏上了送子之路,然而素英的秘密、尚賢的債務和非法買賣孩子的生意,讓警察和黑道一路緊緊尾隨他們。
2022《掮客》
以孩子爲核心的家庭故事一直爲是枝裕和所長。《掮客》也不例外,劇本頗有《小偷家族》的味道,除了人設上基本換湯不換藥,劇情主線用找買家代替收養,也讓尚勳、東洙和素英三個本無關聯的人之間產生了家人般的親密感。
跟前作《小偷家族》最大的區別在於,在這個看似戲份均衡的羣戲當中,故事的題眼低調地落在了李知恩扮演的素英的身上。她的身世和秘密使她不得不拋棄孩子,但她對孩子將送不送的搖擺與冷漠的態度,也讓尚勳和東洙這兩個真正的掮客感到困惑。
在尋找買家的過程裡,素英審視着那些有可能成爲孩子父母親的人,同時自己也成爲了被拷問的對象:作爲雨盛的親生母親,不能夠將孩子養大的她要承擔什麼責任和懲罰。
同時被拷問的不僅有素英,雨盛的存在像一面鏡子,照在他們所有人身上,因爲在這輛從釜山出發的尋親車中坐着的所有人,都各自經歷了家庭的不幸。他們都將自己有關幸福的心願,加在了雨盛身上。
行進中的旅途作爲劇情的推動力,人物複雜性在路上被一層層地展開,這個過程非常清晰地展現出了是枝裕和的深厚功底。他總是可以將人情世故拍得綿裡藏針,讓人物內心的情感自然流露。
當然,這也要歸功於演員的表現力,宋康昊與姜棟元一如既往發揮穩定,將人情味與樸實的善意融進一舉一動。
宋康昊飾演尚賢
姜棟元飾演東洙
最大的驚喜來自李知恩,相信無論是她的忠實粉絲,還是隻知道“歌手IU”的觀衆,都會被她在《掮客》中細膩又不乏衝擊力的表演驚豔。她豐富的舞臺經驗非常幫忙,臺詞清晰中氣足,無論爆發戲還是細膩情感流露,分寸拿捏都剛剛好。
從類型上來說,是枝裕和拍攝了一部典型公路片。強調“典型”是因爲《奇蹟》可以算作他的“非典型”公路片,儘管主角們是一羣不會開車的小孩,但借用新幹線這一工具,在電影的後半段完成了旅行和途中的成長。
2011《奇蹟》
相比之下,《掮客》的公路片性質更純粹,旅程之所以開始,就是爲了送孩子去到正確的目的地。而途中的全部人各懷心事且自顧不暇時,交易孩子逐漸成爲了一個不可能達成的目的,旅程就此結束,電影也進入收尾階段。
誠然《掮客》的精彩可圈可點,但是枝裕和似乎還是讓不少期待他的觀衆失望了。很多媒體對《掮客》持保留態度,有些是出於對是枝自我重複的不滿,也出於對這個過分天真無邪故事的不耐煩。畢竟在現實中,一個買賣孩子的非法生意裡幾乎不可能一個壞人都沒有。
英國《衛報》甚至尖刻地批評,這部電影中的人物刻畫淺薄得令人厭煩,而秘密與陰謀的部分沒有一個字是真實可信的,連“嬰兒暫存箱”這項服務都荒誕得令人發笑。
這些批評並非沒有站得住腳的地方,因爲電影裡有很多細節並未被仔細打磨。比如雨盛作爲一個嬰兒很少哭鬧,而素英無論身體行動力還是照顧孩子的方式,都體現不出是一個剛生產的母親。
雖然有幾幕非常精彩的戲,爲幾位主角的情感發展做了一些鋪墊,但接近尾聲時的相親相愛還是有過分做作之嫌,推高的痕跡過分明顯,反而讓情感過分純粹到了不自然的程度。
總而言之,是枝裕和的溫柔一如既往。觀衆可以非常安心地走進他的故事,享受一場心靈的按摩,觀摩一個沒有壞人的世界,看矛盾是如何產生又如何消解的。
很多人抱怨是枝裕和在重複講故事,父母子女的關係都不再新鮮,反覆剖析來去也只是新瓶裝舊酒,但這是一個致命的缺點嗎?自我重複並非錯誤,藝術家一生中感興趣的事情畢竟也有限,他們能夠將自己的興趣耕耘到其他人難以企及的深度,就已經是很了不起的事情。
如果拋棄對“是枝裕和作品”產生的額外期待,單看影片《掮客》的質量,這次是導演的穩定發揮。是枝裕和的招數依然有用,能夠觸到觀衆,且有出彩戲碼,這足以讓《掮客》被列爲他的水準之作。
即便一個導演有十八般武藝,沒有一項能鎮得住觀衆的也只是徒勞。是枝裕和對動人細膩情感的刻畫總是能觸及到觀衆的內心,稍有不慎就被他拖住。這是看家本領,不得不服他的老練。
觀衆縱有自己的期待,但《掮客》的討喜之處,不就是曾經在是枝裕和的其他作品裡感動過他們的嗎?那些感動,總不會過時的吧。
作者| 藍詹;原創| 看電影看到死
編輯| 騎屋頂少年;轉載請註明出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