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年了,是枝裕和依然“封神”!
11年前,《如父如子》幫助是枝裕和拿到了戛納國際電影節評委會獎。11年後,他帶着這部片子第二次來到中國,繼《小偷家族》後再次與中國觀衆見面。
北京首映禮現場,他連線了主演福山雅治,福山雅治表示,期待優秀的作品能夠跨越時代,繼續流傳下去。
十多年過去了,當我們再看《如父如子》,真能發現它跨越時代的價值嗎?
公開數據顯示,2013年日本新生嬰兒僅103.1萬,這是自1899年有記錄以來出生人數最少的一年。換句話來說,很少人願意當父母。也正是這一年,《如父如子》面世。當時“雖然有了孩子,但還沒有真正做父親的感覺,所以一直非常困惑,不知道該怎麼辦,這是我創作這部電影的緣起”。英文片名《Like Father,Like Son》,是枝裕和說,這部電影想呈現一個父親的成長。
若從對照的視角去探討,小家庭映射出大世界,電影可以解讀的內涵遠遠不止於此。
影片圍繞“初生嬰兒在醫院被抱錯”的故事展開。一個富裕家庭與一個貧窮家庭發現自己的孩子與對方調換了。富爸爸和窮爸爸的鮮明對照,象徵着階級之間的差異。慶多和琉晴就像是兩種不同教育方式下打磨出來的“產品”。
在富裕的家庭裡,慶多被“規矩地圈養”着。他住在酒店般豪華的家裡,衣着打扮光鮮,父母將全部精力都傾注在他身上。但學鋼琴、學英語、要跟父母問好,這是他需要遵守的規矩。
在貧窮的家庭裡,琉晴被“自由地放養”着。父親的經濟能力拮据到連買一個快餐都需要開發票給“過錯方”醫院報銷,作爲哥哥的他需要肩負起照顧弟弟妹妹責任。但放風箏、肆意奔跑,這是他可以自由獲得的快樂。
兩個孩子都在健康成長。一個代表精英主義,一個代表普通子弟。如果命運沒有開出玩笑,他們註定走向不同的方向。
用現在流行的話來說,人生的分水嶺是羊水。與其依靠後天努力逆襲,不如仰仗祖輩福廕“躺平”。因此很多觀衆都爲慶多的“階級滑落”打抱不平。這種擔憂也可以從野野宮良多的行爲中得到印證。
當兩個家庭的孩子嘗試交換時,野野宮良多曾試圖將琉晴培養成第二個慶多。他要求琉晴認真學習,好好拿筷子,向他問候晚安。從經濟條件來說,他確實有能力培養第二個“王子”。比如,當孩子玩具壞了找他修理,他會說不如買新的。
他從來不會在物質方面虧待孩子,只是在行爲方面,又一直以高位者的姿態去要求孩子。慶多的鋼琴演奏表現不如他人,他會生氣地質疑孩子爲何不能更加努力。
由始至終,他都想培養出下一個社會精英。這正是典型的中產家庭寫照,希望孩子精通琴棋書畫,爲更高的成就而奮鬥。因爲培養了慶多六年,傾注了無數感情,他也提出過自己都曾覺得不可思議的想法——不如把兩個孩子都接回家撫養。
那一刻,毋庸置疑,他想用金錢壓過人情。
慶多回到齋木雄大家時,起初也是格格不入。一家人圍坐在一起吃餃子,曾經的“規矩教育”讓他保持侷促,他沒有動筷子。直到家人提醒他不吃就沒有了,他才嚐了第一口。
在壓力的環境下成長,慶多的性子是比琉晴安靜得多。齋木雄大慢慢用愛將他融化,在浴缸裡跟他玩遊戲,給他修理心愛的玩具。陪伴是齋木能給孩子的所有。就像是枝裕和在《小偷家族》通過“困窘父親”柴田所詮釋的,“我還能給他什麼呢”?
階級之間有明顯的分界,兩個家庭並排拍照,慶多一家站得筆直,琉晴一家肆意打鬧,沒有高低與好壞之分,但這是兩種生活方式的折射。一個嚴肅,一個貼地。就像照片中間那條無形的縫隙,涇渭分明,兩側是不同的世界。
兩個家庭由於財富條件、育兒理念、生活習慣等差異培養出兩個性格截然不同的孩子。無論觀衆怎麼看,好像都是原來的孩子更適合各 自的家庭生活,但如果只用階級對照去審視《如父如子》,亦不足矣。
故事更深層次的對照,是人性本善和人性本惡。
兩個孩子在出生時被抱錯,看似是醫院疏忽,實際是人爲悲劇,罪惡根源是仇富的護士。當她的人生遭遇挫折,但看到別人過得優越時,不由得產生了報復心理。站在法庭上,她飄飄然地訴說真相,有過悔恨,卻不需承擔責任。
壞人就一定受到懲罰嗎?“她可能知道過了追訴期纔會出來承認吧。”兩對父母坐在餐廳交流護士是否需要坐牢,發現已經過了追訴期,顯得無奈又無助。良多曾經跑去質疑護士,問她知不知道兩個家庭的生活因爲她而被徹底打亂,護士承認,但結果無法改變。
是枝裕和沒有對護士的作惡心理進行太多勾勒,但全片都在點破,人性的惡會給“受害者”帶來多少“麻煩”。
電影更多篇幅花在刻畫人性本善。兩個有愛的家庭,教出了兩個有愛的孩子。
慶多聽話,乖巧,會偷偷拍下生活中的父親。對於陌生的“叔叔”,會因爲他幫自己修理了玩具,不忘送他一朵小紅花。
琉晴原本是個不敢自己上洗手間的孩子,有了弟弟妹妹之後,主動承擔起哥哥的責任。來到物質條件更好的家,也沒有貪圖享受,反而日夜想念“原來的家人”,甚至偷偷穿過地鐵閘口,排除萬難回到“老家”。
齋木家也沒有因爲經濟條件欠佳而虧待任何一個孩子。相反,當琉晴回到家裡時,他們也提出了“不如兩個孩子一起養”的想法。
正因爲兩個孩子都足夠優秀,兩個家庭都足夠溫暖,而不是一好一壞,在這樣的基礎上,是枝裕和纔有探討“血緣和陪伴誰更重要”的可能。
觀衆感動、落淚,很大程度是對兩個家庭傳遞出來的美好情感都難以割捨 。
《如父如子》本是一個悲情故事,是枝裕和卻拍出了細膩的美感。開放式結局處理得絕妙。
良多駕車將琉晴帶回齋木的電器店,推開門,慶多正坐在齋木腿上,代表他已經逐漸接受這位新的父親。見到“老父親”到來,甚至不願面對,迅速跑開。良多一路跟隨,淚水盈眶,在懊悔中道歉。敞開心扉的倆人最終在小徑和斜坡的交匯處擁抱、和解、釋懷。
如同兩條交叉的路總有相匯之處,彼此關心的父子也終會互相理解。兩個家庭回到電器店門前齊聚,鏡頭在此刻定格。那一瞬間,兩個孩子是否交換回來已經變得不那麼重要。全片情感已經滿溢,深層內核得以昇華。
前段時間的北京首映禮上,主持人做了一個調查,問大家如何理解這個開放式結局。第一種選擇是不換回孩子,讓他們在原來的家庭裡繼續生活。第二種選擇是換回孩子,讓他們回到真正的父母身邊。
全場數百位觀衆不約而同地舉手贊同前者,只有一個觀衆默默舉手認爲,孩子應該換回來。這是一個很有趣的畫面。
要不是電影的情感昇華到一定濃度,觀衆怎麼會“上頭”到做出第一種選擇。
《如父如子》面世至今已經11年。社會新聞迄今仍會報道在醫院抱錯孩子的事件。現實中,無數悲劇還在上演。絕大多數家庭都會選擇讓孩子回到親生父母身邊。分別的殘酷,心靈的創傷,未知的親子關係走向,他們無處言說。
關於悲情的部分,是枝裕和拍得頗爲節制。他選擇了歌頌美好,歌頌溫暖,他選擇告訴觀衆,人間自有真情在。
回到開頭我們提出的問題,11年後再看《如父如子》,能發現它跨越時代的價值嗎?
是的,很顯然,優秀的作品跨越時代,真摯的情感永遠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