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業中產開始賣房自救

陳甜說,五年前,自己還是個浪跡天涯,無債一身輕的人。

那時的她是國企中層管理者,拿着四五十萬元的年薪,未婚未育,所有的中長假會用來出國旅遊,喜歡的東西說買就買,感興趣的課程隨時報名。四年前,她還在北京貸款買了房。

但一切戛然而止,今年,她失業了。“我們事業部全部都被砍掉了。”她沒有什麼存款,還因爲房子背上了沉重的債務。

一瞬間,她成了自媒體口中“一夜返貧、階層滑落、無力還貸”的“失業中產”。

這幾年有個流行詞叫“烏卡時代”,說的就是當下充滿了不確定性。陳甜剛好就面臨這樣的情形。工作前景不明,房子不再保值,經濟環境不及預期,高歌猛進的生活一去不復返,國內中產的財富安全感,一下子沒了。

怎麼自救?像陳甜這樣的失業中產,將希望放在改變自己上。

失業中產頭上的烏雲

年初,各行各業迎來裁員潮。中產財富危機的多米諾骨牌開始推動。

陳甜回憶,得知被裁時,她並沒有太多難過的情緒,倒是有種“靴子落地”的踏實感。過去一年,她所在的部門預算削減,不再有年終獎和過節費,中層管理者紛紛被降薪10%。

起初她估計,憑藉既往的工作經歷和業務能力,找新工作應該不是難事。

然而,投出的簡歷大多石沉大海。

意識到市場變了後,陳甜開始像上班一樣找工作,從早到晚,每天最少八小時,不是在看崗位描述,就是在電話溝通或是準備面試。失業後的半年裡,她投出至少7000份簡歷。期間,有收到一些offer,但薪資無一例外都較此前大幅縮水,甚至無法覆蓋她每月1萬多元的房貸。她把房子也掛出去了,但來問的買家寥寥無幾。

每況愈下的求職環境,難以向下兼容的中產,失去了叫價權。陳甜直言,“被市場好好上了一課”。

失業的陰影同樣籠罩了“中年夾心餅乾”王梅梅。她上有老下有小,揹負着房貸壓力,還是家庭主要經濟收入來源。踏入職場以來,她從不敢輕易辭職,每一份工作幾乎都無縫銜接,最長也不過間隔一週。

可是,一個月前,王梅梅被優化了。

那是場一對一的線上談話,直到領導開口前,她都還以爲這次談話會圍繞“去年的年終考覈”展開,聊一聊漲薪幅度和年終獎。畢竟過去一年,她時常白天上班,下班去醫院調理頸椎,晚上回家接着幹活,加班到十一二點是常有的事情。

誰知最後談話內容卻落在了“經濟補償金”上。

進擊不是最好的防守,因爲前方可能是斷崖。一直向前衝的王梅梅,不得不猛踩剎車。

同樣被按下暫停鍵的還有李曉,接連兩次被裁的她,心態徹底崩了。

一年多以前,她還是某互聯網大廠裡的中層管理者,年薪六七十萬,當時她選擇主動離職,原因是,無法再忍受長達三年的失眠困擾。

這是長期高強度工作環境下精神壓力大的表現。李曉聽聞四十歲左右是職業生涯高峰,若沒有成爲一把手,從此便極大可能走向下坡路。在互聯網科技行業工作十年來,她一刻也不敢停歇,“就怕隨時被優化,以後的賺錢能力沒現在那麼強了”。

裸辭後,李曉投入找新工作,但並不順利。後續入職的兩家公司也先後裁員,她因入職時間短,首當其衝。

一線城市的房子、無縫銜接的工作、高管的地位,放在以前,隨便哪一樣,都會引來周圍人的豔羨:“你們都有這些了,還用擔心什麼?”

事實上,由奢入儉難,從月入幾萬到月零收入,還揹負債務,無不成爲失業中產的心病。

高槓杆、高回報,失靈了

過往,中產的財富增值渠道很大程度上與房地產相關,可現如今,這一高槓杆、高風險的投資方式不再奏效,甚至成爲許多失業中產難以承受之重。

陳甜位於北京市石景山區,總價近400萬元的房產,一度承載着她對資產“保值增值”的期待。然而目前較於購入時已經貶值近20%。而且,已經不好賣了。

過去二十年,樓市的黃金時代,也造就了國人的安全感。據中原地產統計,2004年5月到2014年3月近10年間,北京、上海、廣州、深圳的房價,分別上漲了374%、346%、505%和420%。不斷上漲的房價,與財富安全感畫上等號,反過來推動國人與樓市的雙向奔赴。

陳甜說,2010年左右就在北京買房的老同學們,每個人的資產在後續幾年至少都翻了一番。

不過,近幾年,房價狂飆的時代似乎謝幕了。

在房住不炒的趨勢下,房價開始“去泡沫”。中指研究院數據顯示,截至去年11月,百城二手住宅價格已連續19個月環比下跌。這讓17年到21年加槓桿買房的人痛拍大腿。

2021年1月至2023年11月百城二手住宅價格及環比變化/圖源:中指研究院

陳甜就是其中之一。她回憶,2020年全國樓市經歷了一波意想不到的火熱行情,舉債買房太常見了。她也果斷加槓桿上車,如今揹着房貸,賣不動、不好租,騎虎難下。

樓市、就業雙雙遇冷,兩向擠壓的終點可能是斷供,房產被法拍。2024年1月全國各類法拍房掛拍10.04萬套,同比增加48.2%,這一熱度還在持續升溫。

2022年—2024年1月全國355城法拍市場掛拍、成交趨勢/圖源:中指研究院

王梅梅押注的股市,行情同樣不容樂觀。

2024年伊始,A股市場持續震盪,上證指數在2900點附近反覆拉鋸戰,甚至一度跌破2700點,創2020年4月以來新低。

王梅梅並非臨渴掘井,在決定“搏一搏單車變摩托”前,她還特地學習了股票、基金投資相關的知識,並謹慎地拿出了家庭收入的5%放在股票市場。後來,這筆錢還是虧了近一半。

“行情好時確實能掙點小錢,行情不好時,大概率只能成爲韭菜。”王梅梅坦言。

對房產、股票等高槓杆高風險資產的祛魅,是大環境給中產們上的第一課。

向前行,目的地遙遙無期時,向後退守,或能從困局中脫身。依靠房產和股票步入中產行列、又因爲裁員潮而陷入財富危機的人們,想方設法自救。

李曉發現,身邊能夠維持既往生活水平,鎮定自若地應對中年失業危機的朋友,大都早早預備了後路。他們井井有條地進行家庭資產配置,把雞蛋放在不同的籃子裡。

從買房、炒股到資產配置,找回安全感

王梅梅就是李曉口中那一類鎮定自若的失業中產。

她敏銳地察覺到經濟環境下行,早早佈局家庭資產配置。她有意識地把錢規劃成三筆,分別用來存錢、買保險、選擇中低風險理財產品。大廠裁員新聞不斷後,她更是培養起記賬和做年度、月度收支規劃的習慣。

在留足家庭年收入的五六成作爲日常開銷和緊急備用金後,這些年來,王梅梅陸續爲自己和家人配置了包括醫療險、重疾險在內的各類保險。失業前,她還特地給自己和丈夫配置了商業養老年金險。整個家庭共計有17張保單,每年的保費需要支出6萬~7萬。年金險這樣的儲蓄險,會讓她強制管住手,並通過複利的方式來穩妥地生錢。

除了上述的開支外,剩下的兩三成餘錢,繼續被拿來“錢生錢”。

有了股市教訓後,王梅梅在靠投資獲取收益方面越來越保守,現在的她,股票碰不得一點,只會在銀行或是支付寶上購買一些中低風險基金、債券等理財產品,收益雖低,但風險也低,心裡安穩。

最近她重新做了投資風險測評,原來的“成長型”變成了“平衡型”,三筆錢配置工具也顯示她對錢的分配更合理了。

“短期經濟上的壓力不是很大,工作上的壓力全無,我老公都說我情緒非常穩定。”電話那端,傳來王梅梅爽朗的笑聲,當前的她並沒有立即再就業的焦慮。

失業中產的家庭資產配置需求非常明顯,兩個字,求穩。

公開資料顯示,支付寶app上使用“三筆錢”工具進行資產配置的用戶中,“第一筆錢”即用餘額寶攢靈活取用的錢,平均金額佔總體的44%。“第二筆錢”未來保障中,55%的用戶都給自己買了醫療險。

保持流動性和爲生活兜底,成爲失業中產當務之急要填補的窟窿。

李曉失業後,第一件做的事是給自己託底。把裁員補償金作爲長期儲蓄存入銀行後,她也開始考慮未來保障問題,爲自己購買了額外的醫療險和重疾險,之前她只有公司統一購入的員工基礎保險。萬一真的生病,生活也不至於坍塌。

如果在房貸、日常開銷、保費繳納等支出後還有些餘錢,李曉會從中抽出部分放餘額寶,或是購買短期的債券或貨幣基金。

陳甜則更擔心不穩定的收入,她決定賣房取回現金流,“等賣了房之後,打算去北京郊區租房,房租控制在每月一兩千。”

選擇在當下賣房很難說是個好時機,即便是按購入價賣出,根據北京的房地產政策,各項繳納的稅款再加上中介費用,陳甜大概也要損失超80萬元。

“總得先止損吧,房子股票基金都一個樣,選錯了,就得割肉。”陳甜嘆了口氣說道。

打算賣房換現金流的失業中產,不止陳甜一個。社交媒體平臺上,以此爲話題的分享,比比皆是。大家想法一致,都爭取房子能夠以好價位儘快賣出後,好好規劃這筆錢。

在充滿不確定性的烏卡時代,經歷過職場顛沛和經濟壓力考驗的失業中產越來越想明白一件事:生活的穩定與幸福,並不完全取決於外在的職業成就和經濟收入的多寡,而是面對未來的不確定性,有沒有足夠的準備和應對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