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工智能下的藝術,是新藝術還是智械危機?

2023年,生成式AI語言模型ChatGPT給創作領域帶來了衝擊,成爲網絡熱議內容。如今,文生視頻模型Sora的誕生,在去年文生圖模型Runway的基礎上進一步升級,優化視頻效果,提高模擬物理世界的精確度,在極短時間裡,又給電影、電視劇等影視創作領域帶來新的思考與挑戰。我們既能看到,AI技術的龐大和通用,在短短几十年裡完成快速的更新迭代,從跳棋、象棋、圍棋機器等特定領域跳脫出來,走向出乎意料的創作領域,也能看到技術帶來革新的同時,人類的技術焦慮也隨即而起。放在人類尺度上,這又將是一次新技術誕生與發展下,機遇與挑戰、興奮與憂慮相互交織的社會境遇。

人工智能技術與電影數字化發展

人工智能與電影的關係,可以追溯至最開始的科幻類型電影。彼時的技術,還是作爲科幻元素植入電影內容,服務電影對於技術與人類關係的思考。1927年的科幻電影《大都會》,讓機器人瑪麗亞成爲世界電影史上第一個人工智能角色,並且在當年就留下信息技術發展與道德倫理之間將產生衝突的預言。

在還未到一百年的發展歷程裡,信息技術突飛猛進,優化並升級着影像的感官體驗,拓寬影像內容與議題,甚至現在由內而外地,涉足了電影的製作與創作本身。當2013年的科幻電影《她》,用人機之間的愛情故事,復刻出當代人的孤獨以及機器的擬人化發展,且如此清晰勾勒出機器開始突破冰冷的物質屬性並逐漸擁有情感思維的社會圖景時,在我們的現實生活之中,科學技術已經邁出電影之內,而走向具體的電影數字化創作。《復仇者聯盟》《阿凡達》《猩球崛起》等科幻電影的出現,標誌着虛擬場景的渲染和交互體驗的設計已經被應用於電影數字化製作本身,以及動作捕捉和模式識別等技術,通過一比一復刻模擬真人演員的面部表情、身體語言、表演風格,轉化成數字模擬,生成匹配的動態造型效果,創造出畫內的孿生角色,還能通過技術爲角色增添細節。與此同時,虛擬技術的升維,還在於精準模擬物理世界的前提下,進一步推動虛擬世界與物理世界的交融,融合成肉眼難分的一體。例如,科幻電影作品《頭號玩家》《信條》中邊界已然液化的虛擬世界與物理世界,非常直觀地呈現出技術革新所開創的全新觀影體驗。

在電影作品的背後,則是信息技術與電影數字化發展的亦步亦趨。以Chat GPT、Google Bert爲代表的文本生成模型,以Midjourney V5、Stable Diffusion、DALL-E2爲代表的圖像生成模型,兩個相對較爲成熟的模型已經被應用於電影行業之中,帶動電影創作形式和製作效率的變化。現如今的Runway、Sora以及LTX Studio等視頻和音頻生成技術,也逐漸克服動態視頻的複雜性,以越來越長的視頻時長,越來越流暢的視頻清晰度與連續性,也將在未來對電影全流程製作引起顛覆式變革。

在不斷更迭的深度學習算法中,AIGC技術朝向自動化生產和數字化內容不斷進行更新和升級。在智能化、全面化、通用化的發展方向下,人工智能技術不斷提升着能力水平與能力範圍,從人格化的AI主播、AI偶像、虛擬人物,到自動化生產的文學創作、新聞寫作與播報、電影製作等等,人工智能的能力範圍越來越廣。其中,在電影數字化創作領域,人工智能技術就已經不止於動畫製作、虛擬角色製作,而是延展到前期籌備、中期拍攝到後期製作乃至於宣發等全流程的數字化處理,甚至還包括劇本的創作與創意提升,賦能電影內容本身。

人工智能技術在成爲藝術創作的工具,帶來傳統藝術無法實現的新形態,從而豐富人類的創作版圖、技術版圖與藝術版圖時,人工智能技術也在不斷挑戰着人類的主體性,人類會不會被自己創造的技術所取代所統治的焦慮和驚恐也隨之而來。

人工智能時代的社會圖景

人工智能技術所帶來的新可能與衝擊力,以及隨之產生的社會矛盾心情的背後,不僅存在着以電影爲構成部分的媒介生態的變化,也映射着社會生態的變化。

人工智能技術與電影、電視劇等影像內容與創作的交融,預示着藝術層面上藝術作品形式內容的改變,也昭示着社會層面上社會情景與傳播環境的變化。“再現”是藝術創作的原本屬性,這種屬性也書寫了藝術來源於生活而高於生活的審美標準,其中以電影爲例的藝術創作,就是從混沌生活中提取出一段合理的因果鏈條,再在對現實生活的再現過程裡,探索社會議題,追問終極命題。而AI這一強調內容自動生成技術的產生,實現了電影創作與製作的自動化和高效化,甚至是機械複製式的批量生產,藝術創作的屬性開始由“再現”轉向“再生產”,成爲具備反覆生產能力的生產資料。這種本體轉向的雙刃性,一面是對藝術祛魅,讓多元主體都能參與到藝術生產之中,讓影像表達個體成爲可能;而另一面,算法本身的模仿性與調試性,決定了目前人工智能技術的想象力上限,這會讓創作陷入結構化、重複化的困局。

人工智能技術與影像媒介、影像作品的交互,重新建構着當前的景觀社會,也影響和改變着社會之中人類的交往方式和思維方式。在當前的生活之中,既可能會出現《黑鏡》式的社會交往模式,依賴於網絡完成社會建構,在評分機制中構建個人形象與社會關係,技術反噬人與社會;也存在着科幻電影《她》裡所展現的社會圖景,過去人與人之間的交往,逐漸變成人與機器的互動和交往,甚至以身體不在場的方式完成了情感維度的交往。另外,正如互聯網將我們帶入讀圖時代一樣,人工智能技術的出現,也會讓視頻成爲個人表達的手段。人工智能技術在視頻生成上的智能化與自動化,推動着數字電影的發展,同時其通用性,也讓人人蔘與視頻製作甚至電影製作成爲可能,也許大衆電影的定義將被時代進行重新書寫。

從強調專業生成內容的PGC,到強調用戶生成內容的UGC,再到目前人工智能技術AIGC,人工智能技術始終朝向AGI(Artificial General Intelligence)不斷髮展,這既意味着人工智能技術將以更高級、更智能的性能,完成高度自主且在大多數具有經濟價值的工作上超越人類的系統建設,同時,越來越強調分化、強調個體的產生模式,也佐證着原子化時代的個體敘事。當我們擁抱人工智能,以人類獨有的溫度、情感、創作力與想象力,踩着人工智能技術的階梯不斷向上攀爬時,或許也有必要對人工智能技術留有一定程度的存疑,避免跌入恐怖谷陷阱,以及尼爾·波茲曼的預言裡。

(作者系四川傳媒學院編導藝術學院教師胡淼,四川傳媒學院2021級廣播電視編導專業電視劇與網劇方向學生宋盈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