悄入神州 看到五星旗兩腳發軟──香江路兩岸情(二)
早在八○年代初,我的臺灣人身分能有機會前赴大陸,推開大陸神秘的大門, 得以返鄉祭祖,甚至可以進入釣魚臺國賓館,殊爲難得;同時見識了大陸還未改革開放之前的景象,更對目前一日千里的經濟發展爲之讚歎,兩岸都應珍惜來之不易的繁榮穩定的生活。
是投奔「匪區」?
一九八四年,我第一次進入大陸,當時海峽兩岸政治相當敵對,臺灣沒有人能夠進入大陸。
中國大陸直到一九七八年提出「對內改革、對外開放」的改革開放政策,這才扭轉了中國自一九四九年後對外封閉的情況,使中國進入了經濟高速發展時期,也因此陸陸續續有許多香港人回鄉探親,正式跟大陸的親人聯繫上。
然而直到六年後的一九八四年,海峽兩岸之間的敵對關係仍未化解,不過我身在香港,當時在政協常委徐四民夫婦的引薦與陪同下,我總算有了機會前往北京。當時的北京尚未設立國臺辦,我的到訪是由統戰部來接待的。上飛機之後,我懷着忐忑不安的心情,一方面不確定中國大陸會以何種方式看待我這個臺灣人;另一方面從臺灣的角度來看,進入中國大陸無疑就是投奔「匪區」。
懷着這份惴惴不安的心情,直到飛機在北京機場降落,我一走出機門就發現許多統戰部的官員在外頭歡迎我。他們見到我之後說:「江女士,我們非常歡迎您到大陸來訪問,您的大作跟文章我們都有讀過!」他們雖然滿臉笑容,但我聽到拜讀文章云云之後就非常緊張,因爲那時候兩岸對立,我的文章都充滿反共意識。即便我心中充滿擔憂,當下卻也只能故作輕鬆的迴應:「你們不會來抓我吧?」沒想到他們回答:「不會的,因爲您是重要的客人,是我們第一個來自臺灣的客人。」聽到這句話,我才放下心中的大石頭。
在交談過程中,我說:「若你們因爲不滿意我的文章,我們可溝通,若要把我抓走也沒關係,但是請把我關到秦城監獄去。」因爲那時四人幫全都被關在那裡, 接着我還半開玩笑地建議:「若是關到那裡,你們就按照姓氏排列,這樣我跟江青便可關在一起,還能讓我得個獨家新聞!」年輕調皮乃我的本色,不過他們看似焦急地趕緊回答:「不會、不會,我們不會抓您的,因爲您是我們的貴賓,我們希望您這次到大陸來訪問能夠有所收穫、並且覺得非常愉快。」然後又說:「不過我們也理解您的想法,對於您的要求,或許能有其他方式滿足,我們回去再討論討論。」我本以爲這只是場面話,沒想到第二天我就接到通知,說他們準備在釣魚臺國賓館的毛澤東跟江青曾經住過的家裡宴請我。
於是,在徐四民夫婦的陪同下,我們一起前往釣魚臺賓館。眼前所見的環境相當優美,庭園的花草樹木都經過精心打理、花木扶疏、垂柳搖曳、百花盛開、樹木挺拔、風光明媚。我們漫步觀賞着周遭的一切,感覺像是走入了人間仙境。隨後,我們也進去參觀毛澤東跟江青的家,發現他們的家中佈置得非常簡樸,我問他們:「你們是不是把傢俱都搬走了?」他們回答說一直儘量保持室內原狀,看起來毛澤東與江青的生活似乎頗爲樸實。
當晚,統戰部的官員一直灌輸我希望兩岸統一的概念。在那個年代,對於臺灣人而言, 只有從小聽到大的蔣總統喊的「反攻大陸」口號,對「兩岸統一」是一個過於嚴肅且沒有人會去思考的問題,兩岸的敵對狀態始終沒有進入和解,又怎麼會跳過和解的關卡,直接想到統一呢?
香蕉給誰吃呢
我的內心感到相當的困惑,忍不住發表看法:「我能夠了解你們要表達希望統一的心情跟熱忱,但我想臺灣人的內心,包括我,都有一種恐慌,在經過文革之後, 聽到的是每一個大陸同胞都受到文革的衝擊,甚至在座的有哪一位可以逃掉文革的衝擊?如果今天你能跟臺灣的同胞保證,將來不會被政治鬥爭所波及的話,那麼我想臺灣的民心會比較釋懷一點。」我講完之後,陪同我的朋友就小聲地跟我說:「妳這是反攻大陸啦?」
雖然我說的話很直白,但我覺得這樣的對話是一個溝通的開始,我也坦白表達當時臺灣人心中的憂慮。中國大陸纔剛走過文革,在臺灣看到香港的新聞經常有海上浮屍的畫面,因此,臺灣人談到大陸,這些畫面都會很快地浮現心中,所以我這次的大陸之行,等於是從一個新的角度去認識大陸。
說起當時臺灣人對於中國的恐懼感,我就是個活生生的例子。從我一下飛機看到五星旗開始,我便兩腳發軟,因爲我們從小受的教育和宣傳中,五星旗就代表「萬惡共匪」。
國共之間的敵對以及相互醜化,對當時我們這一代的年輕人來說,這樣的隔閡其實產生很大的影響。例如臺灣說大陸同胞很可憐,沒有糧食,餓到啃樹皮;而在大陸就講臺灣人生活很苦,都吃香蕉皮。這些說法讓我們很困惑,如果大家都吃香蕉皮,那香蕉給誰吃呢?因此這次的旅程對我來說就像一場探險,也是找尋中國情的一個定位。
經過文革之後,中國大陸將中華文化破壞殆盡。此行對我來講,是個嶄新的經驗,因爲臺灣的新聞界從來沒有對大陸的實際狀況有過詳盡的報導,這趟大陸之行衝擊我過去的認知與瞭解,並且爲我帶來全新的經驗與見識。(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