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輕一代的憤怒,會是吞噬世界的業火嗎?

出品 | 虎嗅青年文化組

作者 | 渣渣郡

本文首發於虎嗅年輕內容公衆號“那個NG”(ID:huxiu4youth)。在這裡,我們呈現當下年輕人的面貌、故事和態度。

蕭亞軒告訴我們,最熟悉的陌生人是猛愛一場又形同陌路的前戀人;而現實生活告訴我們,最熟悉的陌生人,是年輕人。

年輕人這個概念,廣泛存在於我們日常生活裡的每個角落,媒體標題告訴我們,他們生猛,整頓完職場,又整頓了陋習,現在還要改變社會,他們是一羣王小波《黃金時代》筆下那樣式的鋼鐵之人——“啥也錘不了我”。

但走近一瞧,看客又不這麼想了。

當年輕人開始對經濟形式、就業環境、性別問題開始疑惑、質疑、憤怒乃至EMO的時刻,很多人表示了不解,因爲在他們看來,少男少女的煩惱能有啥呢?無非就是兜裡沒錢、飯裡沒米、無聊的同時身體裡震盪的荷爾蒙又在作祟了。

“我年輕那會起了就是幹,還抑鬱?還憤怒?真是慣出來的臭毛病。”

然而,如果願意把視角拉得更遠,便會發現:

年輕一代的絕望與怒火,正在世界範圍內熊熊燃燒,而如何平息,人們束手無策。

犯罪是讓人感受到年輕一代憤怒的表象。

這兩年,全球很多人都覺得日子越過越苦,這種苦不僅僅是經濟層面帶來的,也是被犯罪浪潮所影響的。

去年6月,根據全球諮詢公司Ipsos一項犯罪調查顯示,全球三分之一的受訪者宣稱:在2022年至2023年間感受到了犯罪與暴力的激增。

經濟衰退是推高犯罪率的主因,而青年人是最受影響的羣體之一。

倫敦國王學院經濟學教授Brian Bell與其研究團隊發現:

在美國,經濟衰退期間的畢業生犯罪率要比經濟繁榮期內的犯罪率多了10.2%;而在英國這一比例也高達4%。

最能反映青年犯罪浪潮的,當屬2022年日本出現的廣域強盜事件。

在印象裡,日本是個絕對安全的國家,國內新媒體告訴你暴力團都老齡化漏尿了,就像劇集《TokyoVice》東京警察說的那樣:日本是個沒有謀殺案的國度。

但這個印象已經過時了。去年,日本實現了20年來首次犯罪激增,其中很多惡性案件都是日本年輕人犯下的。

2023年5月日本警視廳生活安全部發布的《令和5年4月末における少年非行等の概況》顯示: 非行少年跟2022年同期(1-4月)相比上漲了50.9%,其中少年刑法犯也上漲了54.1%

比如,2023年1月,東京狛江一90歲老婦死於幾名20歲小夥的搶劫,爲了獲取財富,傳說中手無縛雞之力的“平成廢豚”對老人進行了酷刑以獲取密碼;2023年5月,4個歹徒在白天的銀座搶劫首飾店,最後被逮捕後人們發現,這4人年齡區間在16-19歲,其中一人還在上高中。

這些青年罪犯通過社交媒體匯聚成浪,被日本稱爲“暗黑打工問題”。這一趨勢,在日本犯罪專家看來主要就是因爲經濟不景氣導致的,圖財是犯罪的主要目的。

暗黑打工流程圖

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Gary becker的犯罪選擇理論,或許可以解釋這場年輕犯罪浪潮的一部分:當人們在合法領域獲得不了公平的報酬,採取犯罪從而獲得暴利自然便對一些人充滿誘惑。

但這並不是犯罪浪潮的全部故事。因爲在更激烈的、反人類的犯罪裡,年輕人的身影也變得多了起來。

美國媒體的一項調查發現,當前美國大規模槍擊案的發生頻率不但加快了、死亡人數增加了,就連犯案的大屠殺者年齡也在變得越來越年輕。

在檢查了1966-2019年美國的大規模槍擊案(死亡人數在4人以上)後,人們發現169起案件中的罪犯年齡在11-73歲之間。

在2015年617美國教堂槍擊案前,罪犯的平均年齡是34歲,而如今這個數字是32歲。

列舉年輕一代的犯罪例子,並非是爲了論證他們正在滑向犯罪泥沼,而是希望透過它來觀察這個羣體的廣泛情緒:

恨意。

之所以美國媒體將617事件作爲一個分界點,或許是這個案件太有代表性了,太能表現年輕一代的恨意了。

Loser、窮酸白人、工人階級家庭、沒有受過高等教育……把這些聯繫在一起《種族隱傷》的畫卷就會徐徐展開,直接拿走拍電影,21歲的迪倫·魯夫就是一個標準的惡棍角色。

迪倫·魯夫

不過,在這個男孩犯下617美國教堂槍擊案前,在旁人的印象裡是一個安靜、遲鈍且害羞的人,是讓人跟屠殺聯繫不到一起的少年。

在屠殺發生後,GQ記者調查了這個男孩何以至此的問題,她發現這個男孩在開槍的時刻是充滿恨意的。

這種恨從膚淺來看,很容易歸爲是網絡極端言論培養的思想。可互聯網只是事物的高錳酸鉀或是放大鏡,它只負責提供催化這個行爲本身,更深層的緣由有關階級仇恨、也有關白人工人階級從主體民族被邊緣化的仇恨。

雖然魯夫的故事發生在美國,但這種情緒卻是具有普適性的,它每天都在你接觸到的社交平臺上上演。

根據 NPR-IBM Watson Health 2019年的一項民意調查,約84%的受訪者表示,與上一代人相比,今天的人更憤怒

就拿我們最熟悉的、天天能在社交媒體上看到年輕一代熱議的性別話題來說吧,沒什麼比它更能展示憤怒能給這個社會帶來的割裂了。

在美國,蓋洛普數據顯示,過去幾十年性別議題無論是對保守黨派還是對進步黨派來說,雙方在關鍵議題上的差距並不大。但如今,18-30歲的美國女性比同齡男性的進步主義傾向多了30%。

而同樣的事情發生在世界各個角落,從西方政治光譜來看,越來越多的女性向左傾斜,支持進步主義,而男性則表現出了保守傾斜,原地不同,甚至向右滑動。

對撞,是時代主旋律身份政治的戰火,性別議題只是大洪流中的一朵浪花。

儘管在這些問題上有分歧,但年輕一代在更多領域的憤怒是相同的,比如對公司的剝削、對各個機構在氣候問題上的不作爲、對經濟分配的憤怒。

現實的一系列證據,都在表明年輕人的生活更糟糕了,這種糟糕並不明顯體現在物質上,而是失去希望與期待的糟糕體感:

比如,當你看到自己的投資回報率不及上一代人的時候、當你直到自己一輩子努力都過不上父輩生活的時候、當你時刻要擔心失業的時候,一種被拋棄感便會油然而生,這種不被重視、不被尊重的情緒,就會形塑出憤怒的身份政治。

瑞士信貸最新發布的《全球投資回報年鑑》指出:Z世代從股票和債券中獲得的收益將大大低於前幾代人。

嬰兒潮一代、X世代和千禧一代的股票平均實際回報率至少爲 5%,債券至少爲 3.6%。而Z世代股票的經通脹調整後的實際回報率約爲-0.5%,加上購買股票的 "風險溢價 "約 3.5%,實際回報率僅爲3%。報告還指出,Z 世代在 70:30 的股票和債券投資組合中的年回報率僅爲 2%,甚至不及嬰兒潮一代歷史回報率的三分之一。

這種畫面是怎樣呢?

如果把時間往前推幾十年,年輕一代或許可以被稱作被應許一代,他生在經濟高速發展期,成長在互聯網裡,他們早早地就能接受大量信息,媒體告訴他們一切都在變好,未來越來越好。

可長大後面對的是怎樣的生活呢?

如此種種的對比,讓年輕一代自然便有了種我的東西先是被揮霍,然後又都被騙走了的感覺。

基於此,Greta Thunbeg 在聯合國上面目猙獰地喊出:“How Dare You?”的時候還能一呼百應,成爲偶像的現象便絲毫不會令人意外了。

而在未來這種現象不僅僅會在氣候議題上得以展現,更會在更多領域裡得到迴響。

WGSN在2022年的一篇報告中將年輕人的狀態稱爲怒火變革。

數據顯示也的確如此,諮詢機構Edelman的報告顯示,70%的Z世代都活躍在氣候問題、社會問題的政治事業中。

他們迫切地希望,改造一個世界。因爲人們知道,如果他們不去試圖改變世界,那麼他們永遠掙不來屬於自己的黃金時代。

在所謂成熟的人眼裡,這種熱情當然是一種幼稚的行爲。

但當下的人類社會不再是高速電梯的乘客,過去的經驗、收穫都是上個時代的饋贈,如果你身處當下年輕人的處境,便會發現要不了多久,高烈度的工作和低質量的預製菜,就會很快地消耗你的活力,這個活力是兩個層面,一個是心氣,另一個是身體。

在這樣絕望而憤怒的境地下,如果無法瞭解、理解困境,就無法展開更有效的對話與探討。這種俯視,只會讓世代仇恨的業火燒的更加猛烈。

最近這兩年,我們能在新聞裡,看見越來越多的年輕人爲了地球和自己的未來走上街頭

當下,越來越多的學者開始關注起了憤怒一代的問題。

專門研究青年問題的學者宮本美智子提供了另一個答案,她呼籲政府對年輕一代的關注。在其作品《アンダークラス化する若者たち ――生活保障をどう立て直すか》中,她說:

歷史從不重複,但會押韻。

2008年前後,專欄作家Michael Blastland在一篇文章中這樣寫到:

“這些年輕人真可憐,剛畢業就面對失業浪潮,20多歲的人生就剎車了,老人們說他們不爭氣,可他們不知道,如果不是沒辦法,誰又想做失落的一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