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天拿下2.8億,劇情卻充滿人性醜陋惡意!又是受追捧的爛片?

春節檔後,第一次有電影可以讓朋友圈紛紛打卡。

兩天2.8億。

貓眼的票房預測,也以每天接近一億的速度增長着。

是什麼商業大片?

不。

在今年的熱門院線片中,它的晦澀意識流堪稱第一,以至於很多人在看完電影后,直接發出了“看困了、看不懂”等等疑惑:

你想活出怎樣的人生

君たちはどう生きるか

能將這樣的成績與這樣的作品風格聯繫到一起,只是因爲一個名字:

宮崎駿。

對於大部分觀衆來說。

第一時間趕去影院看這部電影,也只是因爲對他的信任。

所以這次,老爺子是辜負了期待?

或許恰恰相反。

Sir倒是覺得,這是宮崎駿難得的一次真情流露。

於是今天,我們不再聊故事背景,也不聊那些人物、奇幻生物對應的政治隱喻等等。

單說成長敘事。

而這,纔是理解這個故事的核心,也是電影的另一層答案。

(本文有劇透,觀影后服用效果更佳)

01

電影的前半部分,許多觀衆會敏銳地感覺到:這次的宮崎駿老爺子,和從前不太一樣了。

不但現實的場景佔據很大篇幅。

而且並不讓人“舒服”。

似乎是,他依舊打造了一個完整的幻想世界,但和《龍貓》《千與千尋》等作品相比,他的溫度更冷,底色更沉重,氣質也更帶刺了。

舉例來說。

影片的第一個畫面,就不是奔着舒適去的。

空襲的警報、火海中的母親,像獸一樣三步並兩步衝出家門的少年男主,煉獄一樣猙獰的外部世界……

而中段的幻境探險開始,也並不友好。

作爲邀請的蒼鷺露出森森牙齒、和碩大肉瘤一樣的人頭,癩蛤蟆爬遍全身,算是夢境開始的引誘。

《人生》,的確是宮崎駿氣質最冷酷、視角也最個人化的一部作品。

爲什麼?

江郎才盡、自我重複的乏力?

Sir卻覺得,以上這些“不適”,恰恰是因爲他極度真摯,這部多元隱喻的作品中,反思力度空前。

《人生》的故事並不複雜。

少年牧真人的母親死於戰爭中的醫院火災,富商父親娶了母親的妹妹夏子作爲真人的繼母。

夏子懷着孩子,但真人沒有完全接受這個新的“母親”,他無法釋懷親生母親的死。

一家人搬到母親家族的田園大宅邸中,卻發現這座宅子的各種異常。

一日,夏子在塔山中失蹤,蒼鷺引誘着真人進入塔中的世界。

真人經歷了一系列奇幻的冒險,在塔中世界見到了與自己同齡的母親火美。

他最終釋懷了母親的死,救回了夏子、回到現實世界與父親重聚。

但問題是。

爲什麼電影的前一個小時,會事無鉅細地講述着少年真人的現實生活?

如果你看了之前Sir發的那篇文章。

或許會覺得,這是宮崎駿對於自己少年生活的沉溺式回憶?

其實並不是。

因爲正是這樣的細節鋪排,我們才得以全方位地瞭解了男主真人:

他是一個不太討喜的孩子。

真人,即真正的人,電影的臺詞也有表達這一點。

正因如此,他不再像元氣的魔女琪琪、或者甘願自我付出的小女孩千尋,真人有其精緻利己、攻擊性強的一面。

他不願意和人發生關聯。

影片中各色人對真人的評價都是“傲慢自大”。

我們前期看到那些過度細枝末節的動作展示,有可能就是真人的心理感受。

真人的自我過度強烈,且沉溺在過去,於是他眼中與他人的交互,更像是一種外在的“入侵”行爲,處處留下不適的痕跡。

夏子和自己坐上同一輛人力車,他能明顯感覺到空間的擠壓,以及夏子動作的冒犯。

他不願意叫夏子“媽媽”,只說這是“父親喜愛的女人”。

故事中,只有真人一家三口整潔乾淨。

初出場家中做工的婆婆們,是以一種蟲類蠕動的動作出場,而真人班級裡的其他同學,全都舉止粗鄙、惡行惡相。

與其說是真實,不如說是卡在成長裂縫中的真人,眼裡扭曲的世界。

怎麼辦?

應對這種“入侵”,真人的反應是,攻擊以及撒謊。

前期的真人,到哪裡都放不下自己的海軍帽。

一方面是精英家庭的身份象徵,而另一種可能,戰爭的遺毒,活在這個少年的體內。

和前期作品中冒險開始於真善美不同,《人生》中的冒險,開始於謊言。

是真人爲了獲得父親的關愛也好、展現自己高人一等也罷,他用石頭將自己砸得頭破血流。

是自那額上出現謊言的傷口的一刻起,蒼鷺露出了獠牙。

而真人的應對,從木棒到弓箭,要以暴制暴。

所以你看。

相比於那些傳統的少年探險性質的故事,宮崎駿在這裡將第一把刀遞給了自己。

他剖開自己的內心。

將自己的惡意、傲慢、恐懼全部都暴露了出來,是毫無遮掩的自省。

但問題是。

這真的只是一部宮崎駿的自傳嗎?

不。

其實我們清晰可見的是,宮崎駿不止是要簡單地說“反戰”,而是希望通過少年真人的成長,探討在盛大的仇恨面前、軍國主義情緒高漲的環境中,那個永恆的話題:

人應該怎樣活出屬於自己的人生。

而要聊這樣的話題。

你勢必不能含情脈脈、溫文爾雅,有時,你得需要一把自我解剖的手術刀。

02

如果說前半段的“人生”,許多觀衆還能準確理解,那麼到了後半段“夢境”,也就讓不少人難以理解了。

它看起來很稀碎。

但如果你仔細看,會發現,所謂幻想世界,其實是與現實世界同構的。

高塔世界幾乎是現實世界對應工整的反面。

現實中,綠色籠罩一切,靜置、宏大;

高塔內,花朵鮮妍盛開,房屋小巧卻自然。

現實中,對食慾剋制警惕,小小一碗飯各自分座,真人吃得淡而無味;

高塔內,人們不憚於展示着殺與吃,大刀剖向魚肚,肚腸橫流,大夥兒舉着餐盤分食。

咬一口果醬麪包,都能花掉半張臉。

現實中,父親珍視的船具,在高塔世界都化爲遠處一整排搭載亡靈的船隻陰影。

現實中,跟在真人背後亦步亦趨的霧子老太太;

在高塔世界,是擁有力與美的女船長,如師如母地讓真人體驗到異世界鮮活的生存法則。

對慾望的直視,對生死的直面,對生命的一視同仁。

讓真人頭一次感到了神聖的月光能照耀在小小茅廁裡自己的身軀上。

也讓他真正能夠共情他人,願意埋葬一隻命中註定戰死的疲憊鵜鶘。

而這。

也成了故事的轉折。

簡單來說。

兩個世界,是讓真人更加理解外在真實的環境搭建。而完成真人心靈的成長的,需要經歷三個“母親”。

一個是屬於現實世界的夏子,不被真人承認的繼母。

她懷有身孕,等待着戰後新生活的開啓,卻被放逐在幻想世界,處於停滯狀態。

她戳破了故事反省的第一層虛假:即人與人之間關係被掩蓋的刺。

這對母子恪守禮節,實際上彼此厭惡。

可真的當他們傾吐出“我厭惡你”的真實的那一刻,纔算真的伸出了彼此接納的手。

第二個“母親”是霧子。

她的形象從一個蠕動的老婦人變成沒有生命的小玩偶,又到充滿活力的女船長。

她和真人沒有血緣或社會上的母子關係,卻帶着真人走入了真實的生活中。

連那額頭上的傷痕,都與真人如出一轍。

她戳破的,是精英階層對平民高高在上的僞裝。

第三個母親,火美。

是戰爭的受害者,是真人歷險本質的指引者,是他翻開那本《你想活出怎樣的人生》完成自我救贖的引路人。

她在少女的年紀見到了自己的孩子,不憚於接受自己必將死於火焰的命運。

火美戳破的東西,是影片最鋒利的最後一層,即創作者的僞善。

造一個平行世界以爲能夠重新開始,或許本來就是對真實的一種逃避。

是的,異世界雖美好,但它畢竟也是現實的倒影,它也存在着人性醜陋的彼此掠奪與殺戮,也存在上層自以爲是的公平制衡。

這兩個世界,始終有些地方是重合的。

當鸚鵡國王抓獲了火美,戰士們整齊列隊進行圍觀和崇拜的畫面,和電影一開始,人們列隊注目裝甲車、孩子模仿軍人的走姿又何其相似。

一整部電影的成長,是爲了擊碎站在最高層、保持着血統純正、站在明治維新的光暈下的統治者的虛僞。

真人推翻了太舅公自以爲是的拼積木。

那些自以爲高貴的用於制衡的積木,本質上都是飽含惡意、攻訐他人的石子,石子擦出的火花,就是生靈塗炭的戰爭。

人類歷史也反覆論證過,多少暴行,都是打着正義而自以爲是的旗號做出的。

真人,一個戰爭的既得利益者家庭的孩子,同時也是一個因暴力而PTSD的普通人。

他最終撫摸着自己的傷疤,承認了一切的謊言、懦弱和罪責。

完成了顛覆,他也擁有了直視真實的勇氣,“回到那個盡是暴力、傷害、謊言的千瘡百孔的真實世界去。”

走出幻夢的那一刻,被自大的精英階層保護的高塔,也被推翻了。

是的。

《人生》並不只是宮崎駿的私人記憶。

在吉卜力官方發佈的電影解說中,宮崎駿談到《蒼鷺》這部影片是他送給孫子的禮物。

還希望在上映之時。

“不論世界結束風雨飄搖還是陷入新的災厄,本片都可以超越時代。”

可能嗎?

Sir不知道。

但至少從影片本身看來,這個故事,並不獨屬於某一個年代。

03

或許對於很多人來說,看《人生》,不可避免地會迎來失望。

宮崎駿似乎變了。

它不再輕盈,不再“有趣”,在這個故事裡,哪怕是可愛的哇啦哇啦,宮崎駿也給了它們在月光下被火焰灼燒,如同血管的噴射。

簡單來說。

它足夠厚重,足夠真實。

不再“討好”觀衆。

這種個人化轉向讓豆瓣的評論區頻繁出現了另一個名字——庵野秀明。

宮崎駿和庵野秀明的小故事相信很多人也聽過,庵野秀明曾經在宮崎駿工作室工作過,慘被“虐”。

就連之後在日本成爲文化現象的《EVA》也被宮崎駿評價“太過自我”。

但這兩個動畫作者,無論是在廣大的想象中包含對家國、世界、戰爭的迷思,還是沉溺在自我的精神世界,處理自我與他人反覆摩擦的關係。

到了如今。

他們想表達的趨向於一致:“夢是現實的延伸,現實是夢的終結。”

最終選擇“出來面對”。

所以從這個角度來說,《人生》確實是一部極其私人的作者電影。

它的票房火爆。

只是源於我們對宮崎駿這個名字的信任(按粉圈的話說就是可以單扛票房的導演)。

但與此同時。

這也是宮崎駿最真摯的一部作品。

從前,他造的幻想樂園始終是一種區別於主流的精神自由,給我們一種對既定現實背道而馳的勇氣與清醒。

現在,在虛幻的倒影、與成長的陣痛中,我們跟隨着這位老人走進真實世界,也遊歷了一遍自己的內心。

這便是電影的力量。

《人生》的結尾,真人沒有像童話故事裡,冒險完就忘卻的原因,是他留下了異世界的痕跡:

積木與人偶。

而我們看完宮崎駿這部沉甸甸的人生之作,也將那份富有想象力的靈感碎片珍藏着。

我們選擇,不忘記他。

本文圖片來自網絡

編輯助理:就是塗怡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