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弋豐／西班牙不只加泰隆尼亞想獨立
▲加泰隆尼亞爭取獨立運動風起雲涌，然而在西班牙境內，想要爭取獨立的地區不只有他們。（圖／路透社授權提供）
加泰隆尼亞獨立公投讓臺灣人突然發現，過去總說加泰隆尼亞首府、世界名城巴塞隆納是「西班牙」城市，可能有政治上的不正確，然而，許多政治漫畫只把加泰隆尼亞分出來，以扣除加泰隆尼亞的其他區域代表西班牙，這也一樣政治不大正確，因爲西班牙可不只加泰隆尼亞有人想獨立，把加泰隆尼亞分出來，其他地區卻繼續跟西班牙畫在一起，那真是情何以堪呢！
西班牙鬧獨立的地區，先從西北角（葡萄牙上方）的加利西亞算起，接着一路往東沿着大西洋北岸，全都想鬧獨立，阿斯圖里亞斯、坎塔布里亞、大巴斯克地區，然後來到過去亞拉岡王國的領域：亞拉岡、加泰隆尼亞、瓦倫西亞，最後來到南端的安達盧西亞，統統都有獨立思想，最後加上1640年獨立成功的葡萄牙，也就是整個伊比利半島，環繞一圈，全都想獨立（或已經獨立）。
▲西班牙從西北角（葡萄牙上方）的加利西亞算起，接着一路往東沿着大西洋北岸，全都想鬧獨立。（圖／翻攝自維基百科）
這些地區鬧獨立都有長久的歷史淵源。過去，西班牙鬧獨立在國際上最有名的並非加泰隆尼亞，而是巴斯克地區，巴斯克人自古以來就相當頑強，最有名的是西元778年法蘭克查理大帝揮軍南下，回師時卻遭到巴斯克人伏擊，之後巴斯克人成立納瓦拉王國，日後從下納瓦拉還出了法國波旁王朝第一代君主亨利四世。在現代，巴斯克人激烈追求獨立，甚至發動無數恐怖攻擊行動。
阿斯圖里亞斯、坎塔布里亞在古代伊斯蘭征服西班牙的時代，是北方殘存的抵抗勢力阿斯圖裡亞王國的發源地，阿斯圖裡亞王國後來征服了大片北岸與西班牙西北角地區，從中分裂出加利西亞王國、萊昂王國與卡斯蒂亞王國；加利西亞在羅馬時代就被稱爲天涯海角，在伊斯蘭征服時代也只有短暫受影響，由於這樣的地理因素，一直保持獨有的語言文化風俗與血統，加利西亞王國稍後併入萊昂王國，跟卡斯蒂亞王國平起平坐，分分合合，最終才完全合併，卡斯蒂亞王國往南一路征服大部分西班牙領土，成爲日後西班牙的核心。站在阿斯圖里亞斯、坎塔布里亞的角度看，如今的西班牙大部分都是他們所征服的地區，現在反客爲主，把他們當邊陲地區，孰不可忍。
伊斯蘭勢力統治下的伊比利半島地區稱爲安達盧斯，隨着卡斯蒂亞等基督教王國一路遭到往南征服，最後只剩南部一塊，也就是安達盧西亞的地名由來，這塊受伊斯蘭統治最久的地區，其文化發展當然與其他地方有所不同，口音也與北部西班牙人不一樣，知名的世界遺產－伊斯蘭藝術的代表傑作阿罕布拉宮位於其中的格拉納達，而大航海時代也是由此開創，哥倫布啓航地點就是安達盧西亞的塞維亞，有這樣的歷史驕傲，現在卻往往只被當成觀光勝地，其心情也就可想而知了。
葡萄牙北部原本是加利西亞王國的一部分，隨着加利西亞王國一起遭萊昂王國併吞，直到阿方索一世起而與表哥卡斯蒂亞暨萊昂王國國王阿方索七世打起獨立戰爭，到1139年成功獨立，從葡萄牙伯爵成爲第一任葡萄牙國王，之後葡萄牙王國一路往南征服今日葡萄牙南部。然而，到了1580年，由於西班牙國王腓力二世兼任葡萄牙國王形成共主邦聯，葡萄牙遭併入西班牙，直到1640年爆發「喝采戰爭」革命，驅逐西班牙勢力另立新王，才恢復獨立至今。
回到故事的主角，加泰隆尼亞。加泰隆尼亞地區最初是由臣屬於法蘭克王國的巴塞隆納伯爵所控制，到了西元987年，巴塞隆納伯爵拒絕承認法蘭克國王，成爲獨立國家。西元1173年，巴塞隆納伯爵迎娶亞拉岡王國女王，兩國聯姻合併成爲亞拉岡聯合王國，之後又往南征服了瓦倫西亞。到西元1469年，亞拉岡聯合王國國王斐迪南二世迎娶卡斯蒂亞女王伊莎貝拉一世，雙方聯姻合併，從此誕生西班牙王國。
由於當初亞拉岡與卡斯蒂亞是平等合併，亞拉岡聯合王國所屬的亞拉岡、加泰隆尼亞、瓦倫西亞，原本都有高度自治，保持自身的傳統制度、政治體制與語言文化，很不幸的，加泰隆尼亞卻一直在歷史上選錯邊站，導致成爲遭到打壓的一方。
1701年，西班牙王位繼承戰爭爆發，加泰隆尼亞本來選擇法國的菲利普，後來卻因爲奧地利哈布斯堡王室開出的條件更優惠，反而倒向哈布斯堡。原本加泰隆尼亞的押注看來是勝券在握，因爲法國海戰失利導致薩伏依、葡萄牙倒戈加入反法同盟，法國一度陷入困境，然而，遠在天邊的國際情勢卻讓加泰隆尼亞吃了大虧。
由於俄國在大北方戰爭獲勝，反法同盟的主力之一英國必須抽身圍堵俄國的擴張，其他國家眼看英國要退出，也逐一與法國簽下和約停戰，最後連奧地利都與法國停戰，只剩下加泰隆尼亞傻傻的還在孤軍奮戰，好賭成了一注爛胡，1714年巴塞隆納慘遭攻陷，戰後菲利普報復性廢除加泰隆尼亞的傳統自治權，更禁止加泰隆尼亞語。
到了1936年，當時西班牙已成爲民主共和國，加泰隆尼亞和巴斯克人一起選擇支持地方自治權的左翼聯盟人民陣線，雖然人民陣線成功勝選，得到政權，然而人民陣線裡頭的左派「一人一把號，各吹各的調」，莫衷一是，也輕忽了對於軍事力量的掌握，雖然察覺軍方將發起叛變，逮捕部分參與者，卻沒能阻止佛朗哥將軍等右翼軍方勢力起兵，1936年，西班牙內戰爆發。
佛朗哥的國民軍向希特勒、墨索里尼爭取軍事支援，共和政府向蘇聯求援。英、法選擇壁上觀，美國則樂得讓民間企業從雙方發戰爭財。由於蘇聯的支援扭扭捏捏，共和政府在國際支援上已經處於劣勢，對內也不像國民軍能統一指揮，支持共和政府的民兵難以調度、各自爲政，受到蘇聯影響，共黨坐大而產生內部分裂，在內外不利因素下，終於全面潰敗。
國民軍勝出，從此開啓長達40年的佛朗哥獨裁統治，佛朗哥對內戰中支持共和政府的勢力毫不留情的報復，加泰隆尼亞再度成爲遭受嚴酷打壓的對象，佛朗哥取消加泰隆尼亞自治、禁用加泰隆尼亞語、禁用加泰隆尼亞旗幟，強迫巴塞隆納足球隊改爲西班牙文名、改隊徽（不可使用加泰隆尼亞旗幟於其中），這種鋪天蓋地的全面打壓，讓加泰隆尼亞人只能將民族認同寄託於巴塞隆納隊，於是巴塞隆納隊與代表中央的皇家馬德里隊成爲世仇，每年的對戰分外眼紅，成爲西班牙甲級足球聯賽的「經典對決」（El Clásico）。
▲因中央的長期打壓，加泰隆尼亞的巴塞隆納隊與代表中央的皇家馬德里隊成爲世仇，成爲西班牙甲級足球聯賽的「經典對決」。（圖／視覺中國CFP授權提供）
加泰隆尼亞的衰運，直到佛朗哥時代結束，才總算雨過天青，重新取回自治權、加泰隆尼亞語、加泰隆尼亞旗。站在加泰隆尼亞的角度，整個西班牙是透過聯姻合併取得的，誰知歷史開了大玩笑，兩次站錯邊以後，現在竟然成爲處處遭中央打壓，得要爭取獨立的地方勢力，真是哭笑不得。
加泰隆尼亞的兩度選錯邊，都受到國際局勢相當大影響，第一次因爲大北方戰爭，第二次因爲二戰戰前軸心國法西斯勢力的崛起以及英美法的姑息主義；難兄難弟巴斯克也雷同，巴斯克祖國自由黨（ETA）採取恐怖攻擊來推動獨立運動，恐攻手段不被世人接受，導致巴斯克人對獨立份子的支持度每況愈下，不過對巴斯克祖國自由黨最大的打擊，不是中央政府的鎮壓，也不是同胞的不諒解，而是國際發生劇變。
2001年，美國遭到911攻擊之後，在全球推動積極反恐措施，包括提升國際刑警合作，凍結所有可疑金流，國際上對巴斯克祖國自由黨的監視也越趨嚴格，重創巴斯克祖國自由黨，西班牙強化反恐下，巴斯克祖國自由黨的攻擊行動越來越常遭到阻止，最終，2011年，巴斯克祖國自由黨宣佈永久停火併解除武裝，改以民主方式爭取巴斯克獨立。
加泰隆尼亞這波獨立風潮，也一樣受到國際影響。2008年全球金融風暴，引爆西班牙房地產泡沫、債務危機、經濟危機，中央政府在歐盟要求下推行財政緊縮措施，在西班牙全國引起不滿，加泰隆尼亞當然也不能置身事外，經濟及就業衰退已經讓人鬱卒，更讓加泰隆尼亞人憤怒的是，由於身爲西班牙較富裕區域，西班牙中央政府在財政困難下，不斷增加稅款要求，但財政援助都給予貧窮地區，讓加泰隆尼亞人認爲「自己倒貼」而更想脫離。
如今國際情勢仍然對加泰隆尼亞不利，由於歐元區經濟正處於十字路口，英國脫歐已經釀成相當大的緊張情緒，若是西班牙最富裕的加泰隆尼亞獨立脫離，西班牙債務問題勢必再度端上臺面，一旦引爆全球經濟危機，那可是沒人擔得起，於是儘管公投通過，但歐美主要國家全數反對，勸和不勸離，只因國際戰略永遠高於「人民的意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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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弋豐，臺大醫學系畢業，現任科技新報數位內容行銷總監。以上言論不代表本網立場。88 論壇歡迎更多聲音與討論，來稿請寄editor88@ettoday.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