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學家應不應該當“網紅”?汪品先:科學需要影響力,科普帶來人氣和關注

《上海市科學技術普及條例》本月起施行。《條例》明確全社會參與科普的工作職責,提出優化科普人才培養機制,加強科普隊伍建設。這將進一步提升公衆科學素養,營造科學文化氛圍,爲具有全球影響力的科技創新中心建設厚植土壤。

科技創新、科學普及是實現創新發展的兩翼。面對互聯網時代成長起來的新一代,如何鼓勵更多人蔘與科普?如何順應傳播方式變革,讓科學的聲音抵達更多人羣?本報採訪了幾位在B站上“玩轉科普的UP主”,希望他們的創新與探索給更多人以啓發。

▲2018年,汪品先在海南

科學家應不應該當“網紅”?一種聲音是,科學家的主業是科研,就應該潛心鑽研,頻頻曝光“賺流量”是一種不務正業的行爲;另一種聲音是,科學家是最瞭解科學前沿的人,他們不“發球”,科學傳播就失去了源頭活水。

談及“網紅”科學家,新晉B站年度“百大UP主”、中國科學院院士、同濟大學海洋與地球科學學院教授汪品先毫不諱言:“‘紅’代表着一種影響力,科學需要這種影響力,社會也希望有更多科學家擁有這種影響力。”

正因如此,爲科學“代言”,汪品先很拼:63歲主持南海首次大洋鑽探;75歲擔任國家“南海深部計劃”指導專家組組長;82歲乘坐“深海勇士”號下潛南海;86歲入駐B站“吸粉”百萬——無論科研還是科普,他都做得風生水起。

在汪品先看來,“科普在中國的意義不僅僅是科學傳播,更具有改變社會的價值。”這將有可能解決科學與文化的脫節,“兩者脫節,犧牲的是創新;兩者交匯,創新之花纔會綻放”。

誰越會做科普

誰就能得到更多的理解、支持與機會

“回溯歷史,我們會發現,科學普及其實是一個新事物。”汪品先說,現代科學的產生至今僅有幾百年,而科學成爲一種職業,更是隻有百來年。

只有當科學技術推動社會高速發展,引發人們終身學習的需求,普通人也需要關心科學的時候,科普纔會形成一股明顯的潮流。“現代社會,新東西層出不窮,如果沒有科普這種渠道,光靠當年學校裡的知識,人們很難維持在社會上的持續發展。”

科學家的影響力體現在什麼地方?“當然,學術成就是最根本、最重要的,尤其是有重大經濟社會效益的科研貢獻。其次是領導學術界、培養人才所帶來的影響力。”汪品先說,在我國,科普給科學家帶來的影響力往往被忽視。

“當學科不斷細分之後,交叉與融合正成爲科學發展不可阻擋的趨勢。”在他看來,每個人都需要跨領域學習,“與外行溝通”成爲了一種“剛需”——誰越會做科普,誰就能得到更多的理解、支持與機會。

▲汪品先在錄製科普節目

汪品先以自己舉例,“關注我的人多了,我的影響力變大了,我說話纔會被人聽到,才能做成想做的事。”他認爲,科學家應該善用“網紅”帶來的人氣和關注,而不是一味拒絕與躲避。同時,他也提出,媒體不能向對待娛樂明星那樣“捧”科學家。比如,“科學家肯定不是靠形象吃飯的,我就很不喜歡拗造型。”

最近,汪品先又錄製了幾段視頻,即將在B站上推出。“我跟策劃團隊提議,不要老是我一個人在那裡說,好像說書先生那樣。爲什麼不能把我做報告用的插圖用進去?一圖勝千言,傳遞的信息量更大。”他希望,科學家可以和媒體一起探索更適合科學的傳播方式,通過科普,把科學家對社會的影響力,真正地、更充分地發揮出來。

在學術高處

科研與科普恰如“一枚硬幣的兩面”

“用科普形式表達科學成果,不是降低、而是在提高科學水平。”在汪品先看來,過去有一種誤會,以爲講得越深水平越高,而“深”的標準就是不容易懂。事實正好相反,科學家只有理解透徹,才能夠用簡單的語言表達。

真理是簡單的,只能一字不漏念稿子的科學觀點,往往不見得是真理。“在學術的高處,科學的研究和普及是同一事物的兩個方面,應當無縫銜接。”

對於國家“南海深部計劃”的創意解讀,是汪品先的得意之作。他以章回小說的形式、說書人的風格,把整整八年的科考研究濃縮成約一小時的《南海演義》。

高質量科普需要科學家的參與,做科研的專業人員有着做高質量科普的天然優勢。但令汪品先痛心的是,很多科普讀物往往大同小異,很多都是“二手貨”。

汪品先認爲,中文科普質量不夠高的原因之一,就是缺乏“一手貨”。“源頭幾乎都來自外文,第一個人翻錯了,大家就都跟着錯。”因此,科學家參與科普,可以起到正本清源的作用。

前兩年,汪品先在整理“阿爾文號”深潛發現深海熱液的過程時,發現國內幾乎所有的文獻都說錯了。“也許你會說,差這點細節並不重要,殊不知,正是過程裡的細節,可以給後人如何做研究的啓發。”

汪品先認爲,科學家自己動手做科普,不僅有優越性,而且有必要性。從這個意義來說,由他撰寫的《深海淺說》獲評“2020中國好書”,可以說是在意料之中。

科普的意義

不僅在於科學傳播,更能孕育創新改變社會

“科普對於中國的意義,還不僅僅在於科學傳播,更在於科學與文化的融合。”汪品先認爲,科學的源頭創新,需要有文化土壤。源頭創新和一般的科學進步不同,往往要從科學之外得到啓發,這就是文化。

“牛頓的蘋果,阿基米德的澡盆,都不屬於科學範疇,而創新思維就從那裡萌芽。”他說,反過來,科學創新一旦實現,又會對文化進行反哺,成爲社會文化進步的推動力量。

其實,中國科學界向來就有文理兼修的優良傳統。汪品先舉例,中國科學社創始人之一的趙元任,不僅是物理學家,還是語言學家;我國地質學泰斗尹贊勳,1940年親自編寫過中國地質學會會歌《大哉我中華》。

“大學文理分隔的局面,是培養創新人才的一大障礙。”爲此,汪品先兩度在同濟大學開設了“科學與文化”的通識大課,課程本身就是集教育與科普於一身。隨後,這門課通過網絡,直接進入了社會科普的領域,產生了更爲巨大的社會效果。

“如今,科普正在變成新的消費需求,也從一個新的側面推進着科學與文化的結合。”他呼籲,華夏文化不能永遠“啃老”,不能總是打孔子牌——只有將現代科學融入傳統文化,創造出劃時代的作品,才能爲振興中華提供立足國際的軟實力。

作者:許琦敏

圖片:除註明外,均由同濟大學提供

責任編輯:任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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