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牛奶而已,能整出多少種花頭?

在巴黎讀書午休時,好些位同學午飯不太認真吃,習慣咖啡機買杯咖啡,就算午飯了;加點牛奶是常規操作;奢侈的會加點熱巧克力。

同學裡什麼人都有:委內瑞拉來的窮建築師,意大利唱女高音的小姐姐,馬來西亞的富二代小哥。

我們笑說富二代肯跟我們同甘共苦喝咖啡真難得,靦腆的小哥挺認真地說這不算啥,還認真地說,知道自己有退路的吃苦都不算吃苦,更像是安全的歷練。

這算個例子:喝咖啡可以是件挺家常的事。會顯得稀罕,無非是物離鄉貴——2012年秋天的巴黎,一碗正宗鱔絲面可以比一份牛排貴。

以及,可能,咖啡與許多其他飲品似的,靠一串外來語,提了格調。

之前討論過,全世界主流,是咖啡加點糖喝奶。巴西很流行水倒在鍋裡,加黑砂糖充分溶解,煮沸。糖水沸騰時,下咖啡粉,攪拌均勻,濾過,喝。

哥倫比亞流行黑咖啡加Panela糖——未精製的全蔗糖,許多有煙燻和焦糖風味——和滾咖啡一起煮到濃甜加苦,一起喝。

希臘人往咖啡里加烏佐和蜂蜜的也有。咖啡+熱黃油+朗姆酒也到處都有。

但花樣更多更足的,還是咖啡加牛奶。

咖啡有拿鐵與歐蕾,然而意大利語拿鐵latte=法語lait,牛奶。只是法語加個介詞au,所以au lait歐蕾,英語就是with milk。絲毫不奇。

順便,西班牙語就是Café con leche。

當然技法有區別,拿鐵用意式濃縮+鮮奶+奶泡,歐蕾用黑咖啡+牛奶。

但還是的:咖啡+牛奶。

濃縮+蒸汽發泡牛奶=卡布奇諾。好聽,但這詞的典故並不太美麗。意大利有個教派cappuccini,中文譯作“嘉布虔兄弟會”。這一派人,喜歡穿淺褐色袍子。

意大利人後來搞出了種咖啡喝法:用奶泡打在咖啡裡,色彩特殊,很像嘉布虔派的袍子,於是借了cappuccini起名——這就是卡布奇諾cappuccino。

我在家自己會做一個,然後和貓貓構成貓咖。

有種咖啡喝法叫馥芮白,聽着極美,我初聽時以爲和啤酒福佳白是姐妹。一看原文,flat white,平白。

新世界(澳洲新西蘭)用比較平滑不怎麼起泡的牛奶調的咖啡。

順便,福佳白是Hoegaarden,和flat white沒關係;但馥芮白,福佳白,聽起來差不多:翻譯的辭藻選用,真講究啊。

濃縮+奶沫+巧克力(糖漿)=摩卡。

濃縮+浮面牛奶/奶泡=瑪奇朵——意大利語是烙印的意思。

深烘咖啡+甜煉乳+冰(+菊苣)=越南冰咖。印尼也有類似風格。

越南咖啡用煉乳,其實是因爲天氣熱,鮮牛奶不好儲藏,煉乳代替鮮牛奶。題外話,越南咖啡濃甜發齁,也算一種風格;又越南天熱,戶外敞開,街頭擺一溜小凳就可以是個咖啡館,摩托車來往穿梭——去過越南的,都知道那裡摩托車簡直登萍渡水無所不至——到地方摩托車一停要一杯,擡腿就走。

越南咖啡很會在花色上用心,所以就顯得很東方了。

西班牙人也會用濃縮咖啡+甜煉乳,就是所謂bombon咖啡。

所以您看:咖啡單上各種花裡胡哨歐蕾、拿鐵、卡布奇諾、瑪奇朵、摩卡等,聽來神秘,說白了,就是咖啡+牛奶的各種花式操作。

只因多是外來語,在中文語境裡好像很玄妙。

我之前翻譯《流動的盛宴》時,看到海明威自稱喝咖啡au lait,就問編輯:

“我該讓海明威喝牛奶咖啡,還是喝歐蕾?”

前輩翻譯家會直接翻成牛奶咖啡;原文是歐蕾,但“海明威喝歐蕾”,聽來有點微妙的彆扭感,好像時尚雜誌口吻了;畢竟歐蕾在中文語境裡,被賦予了點別的意味,而當時海明威是個沒了記者工作、蹭咖啡館暖氣、爲省錢不太吃午飯的窮光蛋。

反過來證明,咖啡可以是平民的飲料——哪怕在一百年前。

去年吧,哥本哈根大學的科學家研究出,咖啡加牛奶,可以形成超強抗炎物質,大概對健康有益吧。但愛喝一口的人,大概也不衝着抗炎去的,無非是當做日常的案頭咖啡因續命飲品。

如上所述,咖啡、茶飲在現代食品工業時代,沒那麼高貴了。

實際上,快一百年前《駱駝祥子》裡,體力勞動者祥子拉車喝茶,還要加點糖補充能量呢。

許多外來的產物,本來靠信息差維持一點神秘感和格調,維持體面與溢價,那是商業行爲。

但好飲品本身無罪。喝起來放鬆點就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