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馬56】李律/沒有主持人的金馬獎,靠什麼吸引觀衆眼球?

作者李律

第56屆金馬獎,始終傳達一個重要的訊息:概念,概念,概念!

從本屆的logo談起,兩個字「金馬」由蒼勁的草書大字寫意抒發,一實一虛,將原本的複雜筆畫簡化成重複的曲線,字體圖像化,又像是圖像指意化,把美學與符號的意象疊合在一個方寸之間的icon裡面。

而這個icon完整地承接了金馬獎這個沉澱了56屆華語電影最高殿堂的歷史厚度與豐富意涵,卻仍然昂揚飽滿、蒼勁有力。

舞臺設計同樣讓人感到驚豔。那個驚豔並不來自華麗的燈光、金光閃閃的陳設或是誇張過度的裝飾。完全相反,舞臺的主視覺就是一個簡單的正立方體,透過代表三個向度的菱形接面的設計,讓目光的焦點從立面引導凝聚在舞臺地面菱形中最接近觀衆的那個直角,也就是頒獎人與得獎人致詞的麥克風所在地。

簡單、協調、低調、明確、比例合宜。

拿掉雜質、拋棄絢爛、迴歸概念。

典禮行進的最大亮點,可以說是革命性的變革,第一個是沒有主持人;第二個是入圍影片

有誰想過一個頒獎典禮居然沒有主持人?

這個概念性扭轉簡直逼我們去思考一個問題:頒獎典禮最重要的本質是甚麼?除此之外甚麼都可以拋棄。

經過本屆之後,我的答案是,獎項的得獎人是最重要的。除此之外(其實包括頒獎人)都是可以拋棄的。

沒有主持人,可能少了一些笑話、少了一些插科打諢、少了一些擁抱或是坐大腿的橋段,但仔細想想,我們沒損失甚麼啊!

當然主持人的功能是重要的,少了主持人,最大的風險是:節目可能會很乾。一個照表操課的頒獎典禮,很可能會相當無聊,從做一個秀(表演)的立場出發,理論上安插的各種橋段、表演,就是爲了避免這件事發生。

那我們不妨重新迴歸頒獎典禮的本質,只看頒獎這件事出發。一個只剩頒獎的表演,怎樣可以讓觀衆還是想看下去?那麼由頒獎人與領獎人的真誠感性發言,讓這個典禮始終保持可看性如何?

這次典禮的得獎人感言,不管是最佳男配角得主劉冠廷感性地感謝媽媽、或是最佳女配角得主張詩盈談到自己多少次想要放棄卻仍然告訴自己堅持下去、又或是最佳女主角得主楊雁雁提到自己的恩師永遠不放棄自己,終身成就獎得主王羽的女兒含淚談到父親如何在與病魔搏鬥的過程中始終做一個硬漢...這些令人動容的場面,取代了平時的笑話、廢話場面話,變成支持一個頒獎典禮可看性的精華。

▲第56屆金馬獎惜別酒會。(圖/翻攝自金馬影展臉書

讓真誠講話,就是吸引目光的所在。這個道理,在電影的精神世界裡,或是電影外面的世界,比如說頒獎典禮,都是互通的。

然後是這次典禮裡,我最喜歡、最喜歡的,入圍影片。

入圍影片找來了22個新銳導演執導,成爲每個獎項的引言人。透過大約只有10秒的影像,傳達每個獎項的核心概念。

這不叫概念還有甚麼可以稱作概念?

而最讓我感動的,是每個在入圍影片中吃力地念着入圍名單,聲音顯然不太像專業配音配音員們(而且大概有一半是歐吉桑特有的臺灣國語腔)。

那些配音的人是李安侯孝賢王童李屏賓吳念真小野張艾嘉廖慶鬆陳博正...那些在臺灣電影一度迷途在國族神話與本土路線商業主義或是藝術路線的歧路中,一邊爭論一邊用自己的直覺找出方向的前輩們;更是在新聞局與國民黨文工會等等黨國體制的重重箝制下,努力開拓出一片沃土的前輩們。

最前衛的概念影像,和最懷念也樸拙的聲音,就這樣交融在一起。這是最美的世代傳承。

而這一切,是如此得來不易。

熟悉金馬獎歷史的人應該都知道。金馬獎的命名來自金門馬祖,象徵着在冷戰時代自由中國風雨飄搖之際,金門與馬祖扮演着大陸淪陷地區唯一守住的兩座橋頭堡,作爲保衛中華民國安全的屏障,而轉化爲電影創作者的成就表徵,始終是要用文化發展來榮耀蔣政權的強人統治。

金馬獎從一開始就是政治,從來不可能與政治卸除關係。當然也不可能有甚麼政治歸政治、電影歸電影。

隨着臺灣步入解嚴、金馬獎從過去的新聞局官方主導轉變爲執行委員會制度,逐步開放香港星馬的華語電影參賽,最後更納入中國電影工作者。而獨立評審團制度讓官方意志退出決策過程,使得整個評審過程能夠排除任何的國家政治考量;不再是爲了國家的面子分豬肉、不再是爲了歌頌炎黃子孫而強調政治正確,一切讓電影以實力較量、以動人的說故事能力成爲取決的唯一判準,是這樣以創作自由作爲最高精神、容許百花齊放、題材多元,才能在多年的耕耘後,成爲華人電影圈藝術成就指標的地位。

而這幾年的三金最大的特徵就是:美學突破、概念優先、迴歸本質。

不在這個圈子裡的人(無論是電影圈、流行音樂圈、廣播電視圈)大概都無法想像一個文化領域的最高殿堂典禮,一個從頭到尾牽涉到一大堆人與「人爲」的大型活動,可以不拍馬屁、不說廢話、不必考量哪個玻璃心的長官又要有意見,一切只要迴歸創作本質、藝術考量,是多麼地困難。

是的。關鍵字是文化部長鄭麗君

我們還有沒有福分在明年可以留得住這個史上最稱職、建樹最多、讓文化產業真正透過法制化予以保護培育與扶助的部長,沒有人知道答案。

一個古蹟建立需要數十年到數百年,摧毀卻只要幾小時,看看臺灣每天自焚的古蹟就知道了。

一個文明社會的互信機制建立需要數十到數百年、摧毀卻只要幾十天。看看1947年的臺灣與現在的香港就知道了。

一個城市的文化建設同樣需要數十年的累積,但摧毀卻只要一瞬間,看看高雄就知道了。

金馬57,會是甚麼風景?是更自由新銳的影像與風格化的概念?還是會變成潘恆旭主導、白冰冰主持,大家一起晚上好晚上好然後一邊歌頌習主席的春晚翻版......答案倒是會很快揭曉,想到這件事就讓我不寒而慄。

「電影的故事是所有的過去,向着我們的未來而說。而,此時此刻的我們,聽見了些甚麼呢?」~雷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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