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樂融/「恨嫁家族」:利刃劃過後的溫柔和解
文/陳樂融
就算不迷「非常林奕華」的作品,也很容易掉進林奕華以利刃歌詠人生的氣息與陷阱。
2015年底巡迴到臺北的「恨嫁家族」一劇,年輕(女性)觀衆之多,應該讓許多劇團羨慕,成軍25週年的「非常林奕華」即便不再由國家兩廳院委託製作,自行租場地也賣了滿座,可見兩岸三地文青劇盟主已打下堅實基礎。
但「恨嫁」上半場前段,讓我幾度考慮中場是否離去。編劇黃詠詩野心大,一排站開的母親、管家、四個女兒,女人之家極有故事,但豪門、古堡、停電、商戰、甚至扯到核彈,各種凌空紛來的安排,簡直給我一種臺灣本土劇八點檔獨有的異想突兀與堆砌。
直到第五場「給前度的請帖」,朱宏章老練的獨白,於我的審美帶來第一個高潮,接着黃健瑋邪氣與癡傻交織,兩個前男友終於讓飾演大姊的謝盈萱,站穩全劇主角。儘管我們還是不夠理解、不盡同情,這名待嫁又恨嫁的女強人,在不同階段到底是怎麼貪、怎麼愛,甚至,怎麼逐步失去她的貪愛。
我不瞭解她。儘管可以猜測。但表演的強勢,讓觀衆足夠迷惑地同理(很矛盾吧)——她需要愛,又恐懼愛;她恨自己不是男生,她對缺席的父親產生伊底帕斯情結,進而以恐懼武裝成女強人,卻又直到婚禮前夕還是完璧之身。
但她爲何有這麼多眼淚,爲何這麼歇斯底里,爲何她與舞臺上回旋的佯狂母親,那麼相似——不,她根本就在相思。這是許多直系親屬一場DNA的共舞。
下半場讓管家與同父異母的弟弟,以獨白爲同在臺上的角色說話,佻巧生動,很吸引人。這兩個角色特別挑時一修與趙逸嵐(小八)扮裝呈現,也可見導演慧黠。只是,這麼有趣的角色,上半場淪爲龍套,真真只演了一「場」好戲。
同樣只演了一場重頭戲卻極感人的是飾演婚禮樂手的王宏元,不知道他嗓音如此好,一曲「外面的世界」直追韋禮安在林奕華上齣戲「紅樓夢」裡面的功能,以戲劇推動力來說,猶有過之。奕華堪稱是兩岸三地舞臺劇導演中,最熱愛臺灣流行音樂也最擅於巧妙借用的一個了。
「恨嫁家族」累積了好多仇恨委屈瘋癲,一如編導雙雙自陳的切膚之痛。但結尾,有點太輕盈地,就這麼和解了。對一般觀衆言,這是好事,搭捷運回家前,總要和解的;但以一百七十分鐘戲劇累積的嚴肅能量看,我總有點難以想像,可以就這麼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