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騰思潮》大國衰弱前少數「烏鴉」的無奈—從傅立民聯想尹壯圖(葉家興)
傅立民在文章中認爲,中國對美國構成的挑戰主要是經濟和技術上的,而不是軍事上的,但美國目前顯然只着重所謂的「軍事威脅」。然而他深信,如果美國堅持與中國對抗,只會使自己越來越孤立。長遠來看,美國不可能在中國的地盤上打敗中國。(圖/達志影像)
5月初,澳洲亞太事務研究機構「東亞論壇」(East Asia Forum)刊登美國前資深外交官傅立民(Charles W. Freeman Jr.)近作〈華盛頓正在與中國打一場必輸比賽〉(Washington is playing a losing game with China),批評美國對中國大陸的政策錯誤且失敗。他認爲,華府選擇與中國對抗註定會輸,呼籲兩大國應該展開合作的道路。
傅立民在文章援引美國前總統川普對華發動貿易戰後的數據,美國農民失去了240億美元中國市場中的大部分;美國損失了24.5萬個就業機會,同時減少了約3200億美元的GDP;美國家庭平均每年要多花1277美元購買消費品。另一方面,中國的整體貿易順差反而在2020年達到5350億美元的新高。
與此同時,中國正通過消除貿易壁壘、與美國以外的國家達成自由貿易協議、發起貿易爭端解決機制等方法,提高國際地位。中國在教育方面的投資每年增加8%,在科研領域投資幾乎與美國持平,並以每年10%的速度增長,反觀美國的投資則在下降。目前,中國佔全球製造業的30%,而美國僅佔16%,且這一差距還在擴大。
傅立民現年78歲,正於美國布朗大學任職高級研究員。他曾經擔任美國助理國務卿、駐沙烏地阿拉伯大使、國防部助理部長等職。但他更重要的外交履歷,是與中國大陸的交集。1972年,傅立民以首席翻譯的身分,陪同時任美國總統尼克森訪華,從此打開了美國與中華人民共和國交往的大門。
傅立民在文章中認爲,中國對美國構成的挑戰主要是經濟和技術上的,而不是軍事上的,但美國目前顯然只着重所謂的「軍事威脅」。然而他深信,如果美國堅持與中國對抗,只會使自己越來越孤立。長遠來看,美國不可能在中國的地盤上打敗中國。
傅立民主張的和中路線,與目前華府主流的抗中路線顯然不同。而在最近的一篇訪問〈傅立民:現在中國有能力主動邁出第一步〉中,他也知道自己屬於華府對中路線的「少數派」。不過,他強調與年輕的知華派最大差異在於:「我初次接觸中國時,中國貧窮、脆弱、孤立。我目睹了中國在很大程度上解決了所有這些問題:國家變得強大,可以保護自己;經濟發展取得成功;在國際上不再孤立,成爲全球經濟的核心組成部分。我當年認識的中國已經不存在了。我明白中國從哪裡來,走了多麼遠的路,我的看法自然與那些在中國富起來之後才接觸中國的人不同。」
此外,傅立民那一代的知華派喜歡從歷史背景和中國經典,去理解中國政府的行爲邏輯,但年輕一代更傾向從權力競爭的角度來看中國。他說:「大多數時候,中國滿足於治理自己疆域內的事務,這種『疆域』來自於幾千年間形成的自然邊界。所以我認爲中國不是窮兵黷武的國家,它和冷戰中的蘇聯不同,和近代以來的日本、德國不同,甚至和英國不同。但我想,那些沒有親歷過冷戰的年輕人,對這種差異的認知可能不那麼清楚。」
然而,無視「少數派」實話實說的忠告,美國參議院外交關係委員會不久前通過《2021年戰略競爭法案》(Strategic Competition Act of 2021)。根據英國BBC報導,這是美國第一份跨黨派共同制訂對華戰略方針的重大法案,將動員外交、經濟等多種戰略工具,在「每一個維度上」抗衡中國。
顯然,目前美國政壇流行對中戰略像個「膽小鬼賽局」:合作是懦夫,對抗是英雄。不分黨派的政客,都怕自己成爲被人嘲笑的膽小鬼。即使沒有對彼此眼前實力的客觀與正確認識,他們也都「輸人不輸陣」,不願在抗中狂潮下顯得軟弱。
2020年美國的傅立民,讓人想起大清1790年一樣孤獨的「言官」尹壯圖。
乾隆55年,1790年,大清文治武功和疆域都處於盛世頂峰。舉個例子:我在香港任教的一個留學生來自哈薩克,冰雪聰明,通曉英語、俄語、哈薩克語。她的家鄉是哈薩克第一大城「阿拉木圖」(Almaty),就曾在乾隆皇帝年間納入大清疆域(1755),直至百餘年後同治三年新疆回亂(1864)後被俄國併吞爲止。
根據在張宏傑所着《飢餓的盛世:乾隆時代的得與失》書中所述,乾隆中前期,國勢穩定,政治清明,官僚體系效率極高。然而,在尹壯圖試圖諫言的乾隆55年(美國獨立後14年,法國大革命後一年),大清政局,已經滄海桑田,不復當年模樣。「十全老人」乾隆皇帝進入執政晚年,已經成爲徹底的「洞穴人」。
何謂「洞穴人」?長期執政的人容易形成一種「權力幻覺」,也就是對權力無所不能的過分迷戀。此時,權力成爲一個洞穴,而權勢人物就成爲穴居人,也就是自己權力的俘虜。看到的、聽到的,都是支撐權力的正面資訊,負面的資訊都認定爲假消息而清除了。在他的周圍形成了一個機制,自動地過濾掉錯誤的資訊,輸入正確的資訊。在此情況下,這個領袖往往無法正確地看待自己和世界。
尹壯圖於乾隆31年(1766年)高中進士,從偏遠的雲南遠赴京城任官,搭着大清國力蒸蒸日上的順風車,一直以爲這個當時世界上最強大、最富庶的國家是國富民安,一片榮景。然而1787年尹父去世,他回老家雲南守孝,三年丁憂期滿後,又從雲南回京任職。來回往返數千裡,穿越了大半個中國。沿路旅行使他發現,當時的大清王朝,已經快腐爛透了。一路上接觸到的人,無不在訴說當地官員如何貪污腐敗;一路上所見的民生,遠不如他想像的那麼富庶繁榮,而是貧民遍地,財政匱乏,幾乎各省都有財政虧空。
他所見所聞,寫在奏摺中,戳破了乾隆的想像,竟引發了老皇帝的怒火。《飢餓的盛世》書中「君臣賭局」一節,生動描述自認絕頂聰明的乾隆,像貓捉老鼠一樣,要尹壯圖查訪各省,一一「認錯」的荒謬過程。隔年,尹壯圖被貶官。逃過一死的他不敢再諫,不久便以侍奉老母爲由,辭官還鄉。
失去了朝中尹壯圖這個少數「說實話」的烏鴉,乾隆及滿朝大臣更難從「洞穴人」陷阱中走出,清朝的衰敗也就從此註定。
而美國眼前問題叢生,也像是個「飢餓的霸權」:一成以上的美國人靠食物券過活。尤有甚者,財政赤字、產業空洞、貧富懸殊、種族衝突、黨派對立,內部結構問題俯拾皆是。2020年全球新冠疫情大爆發,更加深了結構問題的嚴重性。然而華府滿城高官個個都是當前制度的既得利益者,仗着美元的全球霸權優勢,看着股市與房市欣欣向榮,自信風景獨好,並排擠少數派的烏鴉。上層菁英只願爲「穴居人」,寧可選擇對外強硬,把千絲萬縷問題卸責給中國,也不願正視國內盤根錯節、千瘡百孔的社會破洞。
選擇合作,美國有機會與各國共同解決全球問題,也可以更多資源解決國內各種基礎建設、就業機會、教育發展、分配不公等問題。厚積而薄發,傅立民等有識之士已多有論述。然而,高層菁英無視「少數派」的諫言,把他們當烏鴉一般嫌棄,選擇損人不利己的衝突對抗戰略。如今的拜登總統及華府高官會不會就像1790年乾隆及滿朝大臣一樣,在穴居的舒適圈中成爲自己權力的俘虜,失去正確地看待自己和世界的能力,也就難以避免要墮入國力衰減的命運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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