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河的女子看上去大約雙十年華,做婦人打扮,身體已然浸沒在水中,要不是柱子抓住了她的衣領,恐怕早被湍急的河水捲走了。
雖然目光滿是怒恨,但女子整個人都散發出一種灰暗絕望的氣息,決絕地喊出“放手”二字。
然後,她便發現抓住她的柱子一瞬間神情變了,變得像是一尊低俯着頭無悲無喜的佛陀,或是一位高高在上冷眼看着世間的仙人。
他以耳語般細小的聲音,卻奇異地壓過了翻涌的波濤聲,清晰地傳入女子耳中。
“你真的想死嗎?”
語氣毫無溫度,冰冷而又無情,彷彿只要她一回答想死,對方就會毫不猶豫地放手!
尋死的女子忽覺遍體生寒,只見對方緊盯着她的雙眼突然起了變化,右邊的黑眸變得更加漆黑,彷彿什麼光也透不進去。
如此可怕的景象嚇得她一激靈,甚至劈開了她滿腔絕望與憤怒矇蔽,心神恢復了兩分清醒,驚懼的臉上有了一絲猶豫。
就在這短短一瞬,她只覺自己身體一輕,已被另外幾隻手抓住,卻是幾個終於反應過來的村人都趕來救援,七手八腳地將人重新拉上了船。
女子全身溼透,一頭烏髮凌亂地貼在臉上,顯得狼狽不堪,縮着身子瑟瑟發抖。幾個大娘立刻圍上去,一邊扯着她往船艙內走,一邊嘮叨。
“你這個小娘子,怎麼能尋死咧?”
“有什麼想不開的,跟嬸兒們說說就能解了,也莫要跳河啊。”
“啊,這不是桃樹村李家的兒媳嗎,你、你……唉!”
進船艙前,女子偷偷從人羣的縫隙瞄向柱子,卻見他已經又坐回原位搖起了槳,神色平靜,那隻右眼也十分正常,彷彿從來沒離開過一樣,彷彿那句近似耳語的“你真的想死嗎”只是她的錯覺。
等她的視線離開,柱子擡起頭,不明所以地摸了摸自己的右眼。
那時他與那女子的頭離得極近,於是很清晰地從對方驚恐大睜的眼睛中看到了自己眼睛的變化,同時還有一股涼意在右眼眶流轉。
這讓他感到了幾分的恐懼,不由得想起了某個傳聞。
擺渡人說起來只是個撐船的,但因爲他們是把人從此岸送到彼岸的人,民間便有些傳說,說他們還兼顧着在人間和亡界往來的使命,穿梭於陰陽兩界之間。
他原本是不信的,但今天自己身上的變化,卻讓他多了些不確定,既害怕又疑惑。
他自認自己就是個凡夫俗子,從小到大就沒出息過,還是個瘸子,哪裡擔負得起什麼陰陽兩界的使者。
在這樣的不安之中,船艙裡不斷傳出的說話聲讓他感到好受了些,至少還有人陪在身邊。
柱子分神聽了會兒,那些村人正在勸解那跳河的女子,從那些話中,他慢慢拼出了事情原由。
原來那女子是半里外桃樹村的人,原名張大丫,嫁了同村的李家,成婚多年,肚子卻一直沒消息,便被婆家發還回了孃家。結果孃家的父兄卻要將她賣到城裡窯裡去,說是反正是不下蛋的雞,再嫁也難,不肯多養她一張嘴。
萬念俱灰的張大丫今日好不容易纔趁着家裡人不注意逃了出來,結果才發現天大地大,竟是無路可去,於是生了死志。
同坐一船的鄉人們有勸解的,有安慰的,也有罵她那狠心的親人的,只是最終也沒什麼招兒能幫她脫離困境。
女子在家從父,出嫁從夫,因無子被休是一件天大的醜事,而且現在要賣她的是她的父兄,旁人又能怎麼辦呢。
等到船靠岸,一直沉默地埋着頭的張大丫推開衆人飛快地下了船,看方向是往幾裡外的鎮子去了。
柱子以爲這事便這麼過去了,雖然他只是有些倒黴,有人跑到他船上來跳河而已。沒想到風平浪靜的過了幾天後,那張氏父子帶着一羣人將他的船拉住,要帶他去見官,說是他拐賣了他家的女兒。
柱子驚訝地看着他們:“什、什麼,你女兒不是在……”
那張氏父子卻立馬出聲打斷了他。
“在什麼在!大丫不見了,就是坐了你的船後就不見的,不是被你拐了又去哪兒了!你賠我女兒!”
柱子傻愣愣地張着嘴,他很想說你女兒就在你身後站着呢,一身白衣白裙,秀麗的臉上十分平靜,完全沒有了那日的瘋狂。
突然,他渾身一震,往那羣人,以及周圍看熱鬧的人掃了掃,駭得倒退幾步,被石頭一絆,整個人都摔了下去!
因爲他突然發現,整個河灘上,似乎只有他看到了那張大丫,而其他人完全看不到她。
那些來找事的人都以爲他怕了,不由更加得意。他們顯是有備而來,一口咬定他女兒就是坐了他的船後不見的,就是被他拐走了。如果不想見官也可以,他張家就當把女兒嫁給了他,既是嫁娶,那就要給聘禮,而聘禮至少要五十兩銀子!
“嚯!”
河邊等船的、路過的村人都發出驚呼:五十兩銀子!他們這些農家,一年到頭埋在地頭上幹活,不吃不喝,最多也只能攢下三五貫錢,張氏父子一張口就要五十兩銀子!
這明顯就是欺負柱子不是本地人,家裡又無人撐腰罷了。
有鄉人嗤笑道:“張賴子,你那女兒的*難道是金子做的?一個無子被休的棄婦還敢要五十兩銀子的聘禮,想錢想瘋了吧?”
鄉下的人什麼粗野的話都說得出口,引得一羣人鬨然大笑。
柱子卻恐怖地捂着嘴,因爲聽到這話,那一直木愣愣的張大丫突然動了,張牙舞爪地撲向了說話之人!
“不要!”
柱子脫口叫出,卻沒想到那張大丫還真的停了下來,又變得木愣愣的了。
“不要?”張賴子兇惡畢露地逼過來,一把抓住他胸前的衣服:“你說不要就不要?今日拿不出銀子,便拿你這條船來抵!”
柱子雖然是瘸的,此時又因見了不同尋常的事而陷入驚恐,但他常年撐船划槳,手上卻還有兩把力,不得已下只能與對方撕扯起來。
突然一聲大喊從山坡上傳下來,衆人回頭,就見春花嬸提着根足有手腕粗的棍子,後面跟了幾個巖上村的婦人,衝了下來。
“好你個張賴子,欺人欺到我巖上村來了!”
說着就朝張氏父子打將過去!
她們也不打別人,只追着那張氏父子兩人,邊打邊罵道:“偷雞的叫驢子整天沒個正行,除了打婆娘、賣女兒,還敢腆着*臉鎮日裡哪裡有縫哪裡鑽,今日竟敢鑽到我巖上村來,定要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柱子傻了,沒幾下就被擠到了外面,插不進手去。
那些跟來幫忙的人也傻了,就見一羣老孃們兒跟虎狼似的兇猛,打得張氏父子一邊痛叫一邊滿地亂跑!
融境的情節十分難寫,作者寫了一段,感到不滿意,只好推翻了重寫,所以遲了,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