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三‘雞’公偷偷輟了學,他爹孃估計氣炸了心肝脾肺腎,託人把三‘雞’公偷偷喊到兩村‘交’界的山裡,去時細皮嫩‘肉’,回來時鼻青臉腫。
他回來後捂着臉上的傷,略帶點哭腔跟二叔叔訴苦:齊‘毛’頭,這下不止我們村裡那些雜種,現在連我爹孃、二哥都不准我回家了!
三‘雞’公爹孃生兒子的勁頭兒,跟我叔爺爺的節奏一樣,‘精’神頭兒全部留到了最後,越生越聰明。三‘雞’公是他們家最小的兒子,也是最聰明的那一個,成績一直很好,他爹孃、兄弟指望他閃耀‘門’楣,沒成想這熊孩子偷偷輟了學,還把書本燒了個‘精’光,所以被幾人連番胖揍一頓是必然的。當然從他們的角度看,這一頓狠揍並沒有打冤了他。
患難時刻最顯真情,自大叔叔出事起,傻把式一刻不離跟在兔兔身邊,當兔兔捂着‘胸’口喊絞痛時,他臉上佈滿焦急與心疼,直恨自己不能代兔兔受這份苦。大叔叔被拉上棺材蓋的那一刻,傻把式把兔兔緊緊抱在懷裡,輕聲安慰。
或許勞累能讓人暫時忘卻痛苦;也或許只有不停勞動,才能宣泄心中的悲傷與鬱結,二叔叔拼命三郎似的幹活,沉默不語,像一隻悶頭悶腦,極速飛轉的陀螺。每天活計一干完就去河對面、鄰村找那塊壞‘奶’油的蹤跡,可惜自出事後,‘奶’油不知道縮在哪個龜殼裡,找了好多天,一無所獲,二叔叔的臉‘色’越來越‘陰’沉。
有一次晚上10多點了,二叔叔還要織竹筐,三‘雞’公跟傻把式勸不住,兩人差點合夥把他按在‘牀’上揍了一頓,在另一個房間睡下了的兔兔聽到他們的吵架聲,拉着我披衣下‘牀’,好說歹說,總算把三頭犟驢子降服,兔兔沒收了二叔叔手裡的細竹片,把竹筐也拿到了我們睡覺的房間。
被兔兔搶走東西后,二叔叔疲倦地靠在牆上,眼窩深陷,臉‘色’青灰:你們不讓我幹活,我也睡不着覺,只要一想起哥哥的慘死,我就有殺了那娼‘婦’的衝動,只要想起那個壞渣,我就有想要撕了自己的衝動,不爲哥哥報得這個仇,我安不了生!
傻把式說:那個壞渣子我們去幫你找,只要堅持到底,總有一天能找到,找到後剝了他那張爛皮,至於你們家的那個,畢竟是一家人,倒還真是不好辦!傻把式只要一說到那天下午的事,就氣得想殺人,話都講不太囫圇。他說這樣好歹不分,死不聽勸的人,真是第一回見。他對厭厭的厭惡與嫌棄與日俱增,末了又加了句:以後我再不會給她看病打針了,不但害死了新‘毛’叔叔,還害得雲‘豔’姑姑吐血,這樣不識好歹的人,跟那爛渣一樣白披了張人皮,無‘藥’可救!
現在我真恨不得她早早去喂河魚,以後是兄弟的話,她的事誰也不準管,就算她死在我面前,我不會再掉一滴淚,也不會爲她收屍,這一世,我們的姐弟情份盡了!大叔叔的死,使二叔叔耗盡了對厭厭的最後一絲親情。多年後,厭厭被幾個醜八怪欺負到死,哭哭啼啼來找二叔叔幫忙,二叔叔完全當她放了個屁,沒有帶走一絲雲彩,瞟都沒有瞟她一眼就走了。但聽我娘說,那晚二叔叔把自己關在房裡,用茅臺酒把自己灌得不省人事,緊緊把一個空酒瓶抱在懷裡,眼角淚流不止
兩年前天天樂樂呵呵,老當益壯,每餐飯前呡兩口白酒,就着點鹹菜,覺得生活樂無邊的叔爺爺,一下子蒼老了20歲,背脊完全佝僂下來。我娘每餐給他倒的一小杯白酒,被他輕輕灑在地上,老旱菸卻越‘抽’越兇。以前挑着百來斤的擔子穩健有力,現在挑着走幾步路,就要歇下來,瞧着手裡的扁擔有心無力的搖頭嘆氣。
二叔叔說以後叔爺爺就放放牛,鋤鋤草,其他的體力活,全部他來幹。三‘雞’邊嚼着飯,邊尖着嗓子咐合,說叔爺爺確實該歇着了,以後家裡活兒還有他,他會幫着二叔叔。
叔爺爺說以後他不會再管厭厭任何事,隨她自生自滅,就當沒有生過,也‘交’待我們不要再爲厭厭做任何事,就是老神姜吩咐,也要當耳旁風。
第二天我放學回來,在廳屋裡聽厭厭在房裡嚷嚷:埋汰死了,我要洗澡!
叔‘奶’‘奶’在旁邊勸,語氣裡已經沒有了往日那種心中自有乾坤的氣定神閒,而是失策後的有氣無力,無可奈何。
死妹子,你別‘混’帳了,你弟弟都已經感覺上老神姜哭了,而且趴在了被子上。
厭厭沒有再接話茬,我也餓得前心貼後背,先把肚子搞飽了再關心國家大事。
還沒有夾到第二筷子菜,聽到從雜物房裡傳來叔‘奶’‘奶’陡然大聲的哭嚎:死妹子,你是要作死了啊,還真聽你爹的,用刀刨‘肉’,身上都流血了,娘求你別癲了!
埋汰,埋汰,我受不得了!厭厭狠狠的嘀咕。
娘幫你去舀水,你別刨了,祖宗!
然後叔‘奶’‘奶’走到廳屋,把水缸裡儲來做飯炒菜的水,舀得乾乾淨淨,給厭厭提了進去。
晚上,叔爺爺從地裡回來後,想舀水洗手,看到空空如也的水缸子,奇怪的問我怎麼沒有水了?他下午出‘門’前還挑了兩擔水回來。
實誠的小豬當然會實話實說,雖然明知實話實說了後,老神姜跟那一身埋汰‘肉’今天都得兜點兒東西走。
果不奇然,叔爺爺把勺子狠狠摔在水缸裡,衝進雜物房,把叔‘奶’‘奶’牽出來,往她手裡塞進一根扁擔,眼裡冒出的熊熊怒火能煎熟生‘雞’蛋:死老婆子,你趕緊給我去把水挑回來,不然我的兒幹完活回來,洗手的水都冒有!
叔‘奶’‘奶’臉‘色’變了又變,抓着扁擔看着已經黑下來的天際,不願意出‘門’。
你今天沒把水挑回來,我絕不會甘休!叔爺爺‘胸’腔像在呼啦啦的拉風箱。
我瞎着眼,天這麼黑了,咋把水挑回來?叔‘奶’‘奶’小聲滴咕。
挑水時眼瞎了,舀水給那討債鬼練澡的時候,眼就不瞎了?把我的話放屁,但凡你這死老婆子聽了我一句半句,我的大兒子咋會就這麼沒了?沒有任何詞語能形容叔爺爺當時的氣憤,把廳屋裡能夠得着的椅子,小凳子全部扔到了臺階上。
這時,三‘雞’公挑煤回來,明白事情原委後,從杵在一旁的叔‘奶’‘奶’手裡拿過扁擔,挑着空水桶出去了,叔爺爺怎麼也攔不住 。
挑到第二擔到臺階上時,二叔叔跟大嬸嬸從土裡挖土回來。聽到叔爺爺坐在臺階上罵叔‘奶’‘奶’,二叔叔紅着眼,直接提了一桶水進了雜物房,把水全部倒在厭厭的‘牀’上,‘牀’上頓時一片汪洋。二叔叔咬着牙齒說:你以前一直享着哥哥的福,但你就是隻忘恩負義的黃眼狗,從來不曉得他的恩情,天天撿着狠話咒他,現在好了,他爲了你這天殺的擋災,把命也搭了出去。哥哥沒了,你的好日子也到了頭,家裡以後不會有任何人再‘侍’候你!
晚上睡覺時,叔爺爺搬出房裡的大板凳,睡在廳屋大叔叔的掛像下,面對我孃的勸解,叔爺爺說:我以後每天晚上都在這裡陪着我的兒,只有陪着他,我才能眯上一會! 老神姜終於低眉順眼,抹着眼淚,一個人睡覺去了。
晚上,從雜物房一直傳來厭厭低沉的哭聲,不知道她是在爲大叔叔而落淚,還是在爲自己已經到頭的好日子而擔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