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熊文鬥接到開會通知已是晚飯後，必須馬上趕回公社，否則就趕不上明早的班車。
不能說走就走，按規定必須請假。得請兩次，組長這一級可以免了，因爲是組長傳達通知，隊長這一關不能免。
組長見時間緊，叫他先走，請假的事由他代辦。還嫌不夠，要大隊“東方紅”拖拉機送他。
機手說瓦拉了，沒有配件，修不好。
昨天還是“生龍活虎”，今天咋就壞了？
不是拉瓦，是對工作組有意見。
昨天沒有意見，今天有意見。機手的弟媳生了三個女孩，是結紮對象。前天工作組強行將他弟媳帶到大隊醫務室，沒想到臨上手術檯時給跑掉。有人發現躲在機手家，今天凌晨三點，工作組會同大隊、生產隊幹部包圍機手家，將其弟媳擒獲。由於知情不報，客觀上夠成了“姑息養奸”嫌疑，工作組罰了他兩百塊錢。罰得心疼，罰得不服。弟媳不是外人，他也知道躲避計劃生育不對，但不是知情不報，而是感情難卻。罰了他的錢還讓他出車，誰會樂意？
組長拿對方沒有辦法，熊文鬥決定以步代車。
基層幹部個個都是神行太保，人人都會走山路走夜路走泥巴路。熊文鬥雖然不是公社幹部，但也不是純粹的部門幹部，是邊緣幹部。參加工作七個月，三分之一時間在幹本職工作，三分之二在幹份外活。不是他能幹，而是人手不夠。雙搶結束後滿以爲可以閒一陣，哪知道計劃生育突擊月打響。這次行動不是一般的行動，規模空前，聲勢浩蕩；不是指導、檢查、督辦，而是進村入戶真抓實幹。計劃生育是國策，完不成任務不準鳴鑼收兵，還要受黨紀政紀處分，甚至撤職。熊文鬥沒有壓力，他是組員，屬於湊熱鬧壯聲勢的隊伍，撤職打板輪不上他，真正有壓力的人是組長隊長這一級幹部。組長是社直部門負責人兼任，隊長是公社副書記或副主任或黨委成員擔任，頭上罩有一頂烏紗帽，誰也不想受處分遭撤職，雷厲風行，動如脫兔，三板斧就把大頭搞定，剩下的是掃尾工作，不然也不會這麼爽快地讓他脫隊。
出村莊入田畈上坡地進山路，天色漸暗，林中不時發出響動，熊文鬥心中有數，都靈大部地處丘陵地帶，不會有老虎豹子豺狼之類的動物出現，只有山貓野兔等不傷人的動物。不過這段山路不熟，走起路來有深一腳淺一腳的感覺，好在月亮掛在枝頭，路面像塗了一層白蠟，散發着銀光。
山風裹挾着桂香撲面而來，不遠處是一片野生桂林。這片桂林有上百年曆史，樹齡多在百年以上，其中不乏千年以上桂樹，有一棵十二人合圍的千年金桂，被中國桂花協會封爲“中華桂花王”。這裡的桂花不僅品種齊全，有金桂銀桂丹桂季桂月桂；而且花色光澤，瓣肥肉嫩，有“獨佔三秋壓羣芳，世上無花敢斗香”的美譽。每到八月，“桂子月中落，天香雲外飄”。
熊文鬥停止腳步，貪婪地大口呼吸空氣。花香醉人，彷彿置身在月亮中，而不是月色中，確切地說是詩情畫意中。想到詩便想到周華明，腳步也變得輕快穩健。
從田塍拐上文山街，一眼望到文化站燈光。這個時候有燈只有兩種可能：一是周華明忘記關燈，二是站長在加班。是周華明的因素很大，因爲站長很少光顧文化站。周華明有文化站鑰匙，是他給的。因爲經常下鄉，就配了一套鑰匙方便周華明看書。值得高興的是，周華明不只看書，還真當起保潔員。自從她有鑰匙之後，文化站發生了“翻天覆地”變化，三間屋，包括他的寢室，被收拾得乾乾淨淨，一塵不染。有女人跟沒有女人感覺大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