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一一比我大兩歲,不論用什麼標準來衡量都是一等一的美女,以前在格高的時候是我學姐,我剛進校的時候她新概念拿了一等獎,一衆老師們頓時覺得我校人傑地靈,一拍腦袋辦了一個文學社想交給學姐負責,但沒想到他們心目中學習好愛寫作的韓一一根本是一個懶到無法形容的人,說什麼也不肯出力。
雖然文學社最後還是辦起來了,我出於對風雲人物韓一一的憧憬也加入了進去,但彼時的我對於文學和學姐都不甚瞭解,只記得學姐的原名是韓辭,改名韓一一是因爲覺得筆畫太多寫起來很累,考試的時候乾脆連姓氏也省略了,只留下孤零零的兩橫,再後來可能是發覺了這兩橫的孤單,索性把它們拉成了很長的一橫。
仔細想想,這樣的逸事也只能在韓姐的身上纔會是加分的趣聞,而這樣的人在我看來,就連成爲朋友都是非分之想。
雖然是校友,在同一個社團,但彼此之間的交流其實少得可憐,唯一一次稱得上是交流的一次對話還是因爲學姐的一張問卷,坊間傳說是學姐擇偶選拔第一關的一張“基礎”文學知識問卷。
之所以要加引號是因爲這份打着基礎旗號的問卷我一題都答不出,但最後我驚人地獲得了97分,不是因爲百度,是因爲劉溯。
劉溯是個徹頭徹尾的文藝青年,擅長語文歷史,能寫出讓人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的小清新小哀傷,也能穩穩當當地在區級模考中拿下65+的作文分數。
但以我多年來對他的瞭解,文藝到骨頭裡的劉溯的思維方式實際上與正常男性並無差別,但這並不妨礙他獲得屎一樣的理化成績,所幸魔都的高考制度讓他得以徹底擺脫鉀鈣鈉鎂鋁和牛頓各定律糾纏,這也是爲什麼他在人人自危的物理課卻能如此悠閒地幫我填問卷的原因。
雖然完全沒有幫到我。
因爲既然會有這樣的問卷出現,那麼如果有人答得很好的話,類似“啊?你爲什麼覺得卡夫卡是存在主義的代表人物啊?我還以爲只有我一個人會這樣認爲呢。”這樣的問句的出現完全是理所應當吧。
我完全可以事先請教劉溯,把每題的相關知識都記下一些,這樣即使完全回答不了學姐的問題也可以不留痕跡地轉移開話題。但那完全沒有意義,實際上韓一一這樣的人也不會真的在意這個所謂的問卷,97分和0分在她心中並沒有什麼區別,至多是一個好像知道一些什麼的路人,從路人甲變成路人乙,我感覺這之中並無太大差異。
完全沒有任何區別,不論從什麼角度上來說。
所以我能說的只是,“哈,那個表是我朋友填的,上面提到的書我纔開始看呢。”
“唔。”
表情平淡,大概是已經習慣了在這種問題上得不到有共鳴的回答了吧。
我得知我和韓一一在同一所大學的時候已經是大一快結束的時候了,可見如果兩個人不聯絡的話再相見的機會到底有多麼渺茫,在僅僅萬餘人的大學中,也需要接近一年的時間纔會發生一次偶遇。韓一一依然是那個韓一一,眼神慵懶、行事傲然、氣場強悍,如果非要說有什麼改變,也是往好的方向。
人麼,去了一個新地方之後總是會懷念以前的,即便是韓一一也不能免俗。在同一個學校同一個社團兩年也從未真正交談過的兩個人,在大學中偶遇倒擺出了一副多年未見的架勢,讓我想起劉溯以前的一句話,“無論多麼糟糕的過去也比現在美好。”
啊,對了。我們偶遇的時候,站在韓一一身邊的就是麥芒,我之後能夠和韓一一有交集的最大功臣。
高中三年所有的體育課加起來也沒跑滿800米的懶惰女王韓一一開始打乒乓了,還進了校隊。這樣的事情即使是一向淡定的我,得知之後也不免露出詫異的表情。韓一一大概是很見不得這樣的表情,解釋說是因爲室友麥芒像牛皮糖一樣整天纏着她要她陪練,就只好打了。
結果由於自己太聰明,一年下來竟然已經能和打了八年的麥芒平分秋色,輕鬆躋身校隊。她大概覺得我吃驚的原因是“爲什麼她這樣的人會去打乒乓”,但這番解釋之後我顯然因爲“她這樣的人也能打好乒乓”這一事件而更加吃驚了,表情不由自主地變得更加誇張了。
韓一一大概是覺得我在挑戰她的底線,而以她的作風又不想繼續解釋,所以乾脆地從麥芒的包中掏出了球拍提議切磋切磋。
這場球賽一點都不精彩,一方只有輸球的份,另一方卻基本用不上位移,雖然我始終保持只領先她兩三分,但她應該能明顯感覺到我們兩個的水平不在一個檔次上。
“所以說,社長大人當年連部員信息表也沒有認真看嗎?我的特長欄中只寫了乒乓高中組市第三名吧。”
“那種東西誰會記得啊。”
“那麼哪種東西學姐記得呢?”
“嗯......”韓一一眯起眼思索了一下,“我記得劉溯你認爲卡夫卡實際是存在主義的代表人物。”
“哈?你不是叫蘇尹麼?”出聲的是麥芒。
“啊?”韓一一大概還沉醉於自己驚人的記憶力,竟然能夠想起那麼久前一張無關緊要的問卷上的名字。
所以啊所以啊所以啊,所以我才說劉溯完全沒用幫到我。還有什麼場面能比再相見的時候連對方的名字都不知道還要尷尬?
只能是明明記錯了名字還如此篤定了吧。
而後解釋這段複雜的關係給脫線星人麥芒聽花了我超過半小時的時間。
“不過....既然都慘到這個地步了,以後之就會往好的方向發展,這叫觸底反彈。”狗頭軍師麥芒對我的情況十分樂觀,晃着手中請她的飲料,暢想着美好的未來。
“話說...以她的水平是怎麼和你五五開的啊。”麥芒最好的一次成績是市女子單打第二名,初中同校的時候經常一起練習,算是我半個師姐,比我只強不弱。
“哈?我用右手跟她打的,不讓她贏多點的話就沒有人陪我練了。”果然是麥芒式的解決方法。
“所以她是沒有發現你是左撇子還是沒有發現是在用右手打球啊?”真是頭疼啊,想引起韓一一的注意已經難到這個程度了麼。
“唔......大概都沒有注意到吧。”
最後的結果是,我被迫成爲了麥芒的陪練,懶惰女王韓一一比起打球還是更喜歡坐在一旁看,很幸運的,我也因此和韓一一有了交集。
那麼是不是需要重新梳理一下人物關係,我,蘇尹,麥芒的小師弟,劉溯的好基友,喜歡麥芒的室友韓一一。但是,這是劉溯和麥芒的故事。梳理完畢。
說實話我不知道這兩個人是怎麼勾搭到一起的,大概是因爲春天到了,野生動物們都紛紛進入發情期,劉溯和麥芒勾搭來勾搭去就碰到了一起。
得知了這個消息的韓一一好像很興奮,說這真是件大好事。
我說好友脫單這當然是好事。
韓一一說不,麥芒這樣的傢伙談了戀愛一定會分心,我下次就能打贏她了。
這個邏輯特別奇怪,好像她一直坐在場邊技術就會提高一樣。
而後我們又開始打賭,賭麥芒這樣的脫線性格多久會分手,誰會先說分手。相愛容易相守難,麥芒一貫的套路讓人摸不透,而劉溯又是很自我的文藝青年,戀愛所需要的遷就一定會讓他們兩個相當苦惱。
兩個月後是劉溯先提的分手,原因是實在受不了麥芒約定好的事情隨着心情說變就變的特性,說太累了。我和韓一一當初打賭的時候沒說好賭注,這兩天在想準備什麼才能夠拉近關係,結果沒等我想好他們就又和好了,說是因爲分手了又很想念,更累。
正當我在糾結這一正一負到底是抵消掉呢,還是各付一次賭注呢,麥芒又提了一次分手。哎?你分我我就不能分你啊?傻了吧?
先是他分她又是她分他的,分來分去真操蛋。
常規訓練後是小組練習,我往麥芒的球桌那邊走的時候劉溯不知道從什麼地方躥了出來,一把搶過了我手裡的球拍,衝着麥芒笑了一下,說“我們兩個打一局怎麼樣。”
“嗯?”麥芒有點意外的擡起頭,立刻露出無比燦爛的笑容,“好呀。”
“這兩個人到底分手沒分手啊?”我跑到韓一一旁邊坐下。
“不知道,不過這場打完之後應該就和好了。”
我說不是吧,麥芒大小姐是一場球就能收買的啊?我們兩個還不是天天都被她當奴才使喚做陪練?
韓一一呵呵一笑,說你個傻吊,就衝你這個問題單身一輩子都不冤枉,換了你去肯定是奴才一樣當陪練,但換了劉溯去一會就能甜甜蜜蜜把家還了。
這憑什麼啊,我命賤嗎?
韓一一像看白癡一樣瞥了我一眼,說麥芒要的是男朋友還是陪練啊,人家看重的是劉溯爲了自己而做出的改變。
我想了想,說,“話是這樣說沒錯,但你不覺得麥芒笑的這麼燦爛準沒好事麼。”
“那是對你。”
是有那麼點道理。
複合之後的麥芒和劉溯膩歪程度更勝初識,讓我始料未及。劉溯討女孩子歡心的招式花樣百出,別具逼格。那時候麥芒每每有恩愛可秀總會拉上我和韓一一,我們就這麼看着這對邏輯異於常人的活寶,恩愛秀得我們兩個睜不開眼。完全沒覺得他們已經分合了兩次,也想不到他們會遇到什麼問題是這兩個外星人解決不了的。
但問題還是來了。
劉溯的家庭可以用一個很俗氣的詞來形容,那就是書香門第,徹頭徹尾的那種。我完全沒有調侃的意思,劉溯這樣的性格能有如此的文學修養完全是家庭原因,他的祖輩都是民國時期的文人,父母雖然平日裡對劉溯很放縱,但在讀書一事上甚是嚴格。不說劉溯,就連我早些時候去他家,都沒少因爲不愛讀書受教育。
而麥芒呢,雖然佔據了多項慣常被人喜愛的特點:落落大方、活潑開朗、家境殷實,但因爲不愛讀書這一點便遭到了劉溯父母的一票否決。雖然他們兩個人相互喜歡,並已經攜手度過了接近兩年的時光,但是劉溯父母得知此事後的決定的堅定程度實在超乎了所有人的想象。
我陪劉溯面見父母的時候充當說客,以自身爲例:叔叔您看,我早些時候也不喜歡讀書,但這不是可以改的嘛,我這四年來讀了這麼多書,都已經趕超了大部分同齡人了,哪能要求人人都和劉溯比啊,您說是不是。
劉溯老爸鐵青的面色總算是略有好轉,但嘴上還是不肯鬆口。情況有了好轉,我本想擇日再勸,總要給古板的老爺子一個臺階慢慢下,卻沒想到平日聰明油滑的劉溯偏偏要在這個時候跟自家老爸拍桌子表態。
結果是老爺子當着我這個外人的面抄起手邊的筆筒砸了自己兒子一臉,併發出了連在十九層樓下靜候佳音的麥芒和韓一一都聽得清清楚楚的一句,“滾。”
我們兩人狼狽逃竄出來之後,麥芒急匆匆地衝上來心疼地在劉溯臉上揉來揉去。
劉溯嘴角的弧度鉤的我都想吐,“阿呦,看你這殷勤獻的,小丫鬟一樣。”
“哈?你這麼說算是欺負我吧?”
“你想怎樣?”劉溯側過去盯着麥芒,眼裡含笑,目光娘炮。這已經不剩什麼尊嚴可以維護了,我決定還是在旁邊默默地不說話。
劉溯笑的很開心,他大概覺得自己很了不起,爲了麥芒能跟自家的老爺子翻臉,這樣的相愛程度大概一輩子都不會分開了吧。
我倒是覺得沒戲,任何一對情侶不論分了之後攤牌攤的有多難看,應該都會有一個這樣的時刻的吧。
在所有海誓山盟說要相守,要結婚的年輕人裡,成功如願的,攜手走完一生的少之又少。大家心裡也都很明白,只是在一起的時候假裝忘記了而已。私下裡韓一一和我也討論過,我們都不覺得他們能走到最後,但我們衷心希望他們之間能夠有奇蹟。
其實也無所謂,我們才都二十出頭,遇到真愛是多麼渺茫的一件事啊,未來那麼捉摸不定,誰又能妄下斷言呢?
但在這樣的時候,如果不隨心所欲一次的話,老了就更休想了。二十多歲的時候不折騰,難道要養精蓄銳等老了再出軌鬧離婚捉小三分財產啊?晚作不如早作,只想把所有荒誕在集中在二十出頭的年歲消耗乾淨,然後本本分分地做個生活的順民。
麥天然和劉叛逆又攜手摺騰了半年,某天劉叛逆凌晨三點不睡覺約我出去賞月,我出來之後,他也不說話,一臉絕望地看着我。
他說,完了,我們這次徹底分了。
原因是劉溯有一次被父母勒令分手,乾脆拉着麥芒回家見父母背水一戰,劉父劉母見面之後彬彬有禮地把麥芒請到了一邊,火花四濺言語考究地和劉溯吵了一架。剛剛從家裡出來,麥芒又跟劉溯吵了一架,原因是覺得劉溯對父母太不尊重了。
劉溯說我父母從來和我就是這樣,這和尊重不尊重沒關係,他們觀念不對我不可能順着他們,我們這是理智平等的對話。麥芒說,就算他們不對也是你父母啊,作爲獨生子孝順一點難道不是基本嗎。
我可以理解那時候在劉溯的視角上該是多麼絕望的一瞬間,未來的道路一片迷茫,原本堅定的人似乎一下子變得模糊了,自己每天和古板的父母做抗爭,換來的竟然是你怎麼這樣啊一點都不孝順。
雖然一向脫線的麥芒的注意力經常偏移主要矛盾轉向細枝末節衆所周知,但劉溯還是無法忍受這種時候這樣的指責。所以他說了分手,爲了表現自己的決心,還當着麥芒的面刪除了所有的聯繫方式。
如果劉溯沒有碰到麥芒,按照他爸媽的要求遇見了一個才女,談一場平靜的戀愛,好像也未嘗不可。但麥芒這樣的元氣天使,如果遇見過,再失去,真的很難習慣。而劉溯,明明是他提出的分手,卻成爲了最傷不起的那一個。
我說那怎麼辦呢。
劉溯想了想,說我要把她追回來。
坦白的說,麥芒是我最看不懂的女生了。韓一一雖然才情卓絕待人冷傲,但實際是個外冷內熱的人。她想要的東西雖然品質稀有,但終究是明明白白堂堂正正擺在你面前的。倘若有朝一日你做到了這些感動了她,她絕對會二話不說的跟你走。麥芒不是,你可以輕鬆的和她拉近關係,但你永遠無法明白這個單純的傢伙腦子裡在想什麼,她要的東西很簡單,但這麼簡單的東西卻不是什麼人都能拿得出的。
劉溯是那種認定了什麼事情就一定要讓別人順着他的人,他自己可能不知道,但骨子裡是這樣。表面上會有一個討論的過程,但以劉溯的口才你很難在爭論中取得上風。他想分的時候一時衝動就刪掉了一些當時刪得掉的東西,他想複合的時候就能對麥芒百依百順把一些能照顧到的地方都照顧到。
這個時候就算麥芒說讓他跪下我認爲他也會毫不猶豫地這麼做,並且如釋重負。但仔細想一下,就算他跪在了我面前,我也不會覺得他放下了身段,因爲現在這一切都是因爲他想。
他想分就可以分,想複合就要纏着你,雖然分手是隻需要一方就可以辦到的事情,但這種舉動無疑是非常掉分的。他給不了單純的麥芒最想要的東西,安全感。他現在可以跪下,但他會隨時因爲自己的心情離開。當然了,這是我的分析,麥芒這樣的單細胞生物做出一個決定是不需要理由的。
既然已經刪掉了,就沒有再加回來的必要了,何必騙自己呢。
麥芒的迴應其實就是算了吧,也難爲她這麼繞彎子了。
劉溯的誠意的確是很足,有沒有把他自己給感動了我不清楚,我和韓一一都挺感動的。他的愛就像是九個太陽,升到空中正大光明地展示給你看。一顆不信的話,兩顆;兩顆搞不定的話,三顆……麥芒的天空裡明晃晃掛着九顆太陽,簡直要寸草不生。
他就是要刷地一下烤乾所有水分,然後若無其事地離開。你若是喜歡,就像夸父追日那樣去追吧,追的上追不上全看造化;你若不喜歡也躲不開,除非有能耐得追上去把夸父給日了。我勸過他幾次,說,算了吧,身段放的太低了沒意思,真追到了也很勉強,不平等的關係維持不下去的。
劉溯梗着脖子辯解道,“這不算是不平等的關係,我們只是鬧了彆扭而已。就算我媽不喜歡她,就算我爸把戶口本拿出來,說想在一起可以直接去登記.......”
“這不像是我認識的那個......”
“屁話,老子剛伸出手就被扇到地上趴着了。”這纔是我記憶中的那個劉叔叔嘛。
“所以說你又是何苦呢,當初你和父母鬧,有她陪着你,現在只剩下你一個人了,就算你贏了,又去和誰登記呢?”
劉溯說我不信,我不信她這麼快就能把我忘了,兩年多都過來了,哪能是說斷就斷得掉的啊。我只要堅持下去,她就一定會感動的。
話是這麼說不錯,但堅持作爲因就一定能導出複合的果嗎?肯定是不能的,要是能的話這個世界上也就沒有那麼多操蛋的故事了。
那個初夏,我又被劉溯叫出去談心,本來說好不喝酒的,但都出了餐廳,散步走走還是折回了一家燒烤店。烏煙瘴氣有氛圍,不小心哭出來都可以說是被煙燻的。他這次一句沒提麥芒,大口吃肉大碗喝酒。後來,拎着最後一瓶酒和我邊走邊聊,走累了就乾脆坐到馬路邊上,把酒喝光了,拿酒瓶敲敲敲,很耐心很仔細地找準了角度,在地上敲着,後來終於敲碎了。
我也不知道他爲什麼要這麼做,或許是覺得在初夏的夜晚喝完酒然後摔碎酒瓶是一個浪漫炫酷的事情,古怪的行爲藝術。
……等等,他剛纔應該不是想用碎酒瓶割腕自殺吧。我突然嚇得有些清醒,卻沒敢直接問,只是心驚膽戰地等他站起身,然後送他宿舍,然後打電話給麥芒,添油加醋地講了講今晚的事,告訴他劉溯可能想自殺,要她注意點兒。
麥芒說得了吧,他骨子裡是比誰都自私的人,就算是衝過來殺了我也不會自殺的。我也不知道這是對是錯,但說出這種話,估計是真的沒有機會了吧。
麥芒是不是真的忘了我不知道,這個真相也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究竟打算怎麼做。就算她心裡對劉溯再戀戀不捨,但如果她鐵了心打算告別這段過去的話,這份不捨又有什麼價值可言呢。
劉溯邀我賞月的兩個半月後,麥芒找了新男友。我得知之後第一時間沒敢告訴劉溯,因爲那次賞月之後我得了重感冒,這幾天纔剛好,不想再患。但還是沒瞞住,劉溯當晚果然動手了,這次不但是賞月,還帶了幾罐啤酒,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
劉叛逆激動地掏出自己手機,指着上面的照片吐沫噴了我一臉,“這這這個小白臉,能跟我比嗎?”
我立刻表態,這小白臉哪能跟你比啊。
其中並沒有什麼奉承的意思,劉溯作爲一個標準的文藝型美男,在女性中的評價是很高的。外表的美在這個年代格外的容易獲得,反倒是能靜下心來翻翻書的人少了。此消彼長之下,常年耳聞目染,接受文化薰陶的劉溯就顯得格外的有氣質。
但這不重要啊,在一段關係之中,倘若真的撕破臉皮說的露骨一點,根本沒有什麼邏輯可言,我要你,那麼你的一切都是完美的,我若鐵了心讓你出局,那就已經結束了,並沒有什麼道理可講。什麼不合適之類的話都只是藉口和場面上的說辭罷了,真要追根溯源的話,反而會讓雙方都難堪。
所幸這個時候已經是大三末期了,再有些時日麥芒就畢業了。離開了這所學校,基本就不會有機會再見了。當初我在這區區一畝三分地巧遇韓一一就用了大半年的時光,現在的劉溯想在這個世界上巧遇麥芒,需要多久呢,我算不出。
畢業典禮前的那天晚上我見了麥芒一面,原因是她很迷茫,四年渾渾噩噩的過來了卻不知道自己要去做什麼。當然了,也不是指望我能替她解答這個問題,而是作爲這個學校認識她最早的人,一起出來散散心。
結果我們在淮海路上散步的時候,我接到了劉溯的電話,他問我你在哪呢,我說我在淮海路陪人散步。
劉溯問,韓一一還是麥芒。
我猶豫了一下,還是實話實說了。
他說你們兩個給我待在那別動,我馬上就到。
我真是半天說不出一句話,我說麥姐,你看在我們這十三年的交情上就從了劉溯吧,你不答應我要跳樓了。
麥芒說去啊,你怎麼不去跳啊,前方右轉就是市政府,建築豪華氣派,保證能你上頭條。
我說麥姐我們認識這麼久了,你這也太無情了。
麥芒說,認識我這麼久了你就應該明白,我要的只是一個穩定的家用型,而不是一直要跟我鬧分手的時尚款。
劉溯到的時候麥芒已經走了,爲這事他幾乎要在大街上跟我動手,我說我也沒辦法,勸不住我總不能抱着人家不放啊,你看看你,倒貼你的好妹子那麼多,何苦這麼作踐自己呢。
劉溯說好哇,我跟你打聽麥芒的時候你不說,剛開始談的時候你不說,現在你倒是勸我不要作踐自己了。
我一聽也火了,你小子有能耐就去當面一次把事情解決清楚,這破事跟我有半毛錢關係,當初你想知道是什麼我給你打聽了,現在你要什麼幫助我替你跑腿了,你把這黑鍋往我身上扣個什麼勁啊,愛作就作,最好能從前面市政府樓上跳下來。
說完我就走了,整天聽他嘮叨自己做了什麼什麼,煩。
後來我從韓一一那裡得知劉溯最終還是逮住機會和麥芒當面談了一次。談話的內容沒有我想象的那麼恐怖,實際上他們的對話只持續了不到一分鐘,因爲麥芒根本沒有讓劉溯把話說完,就宣告了結果。事情的真相也就是這麼簡單,她說“劉溯,我們遇見的太早了”。
即使是從懶惰到表情語氣都不怎麼變化的韓一一的嘴中聽到這句話,我都能感覺到當時那種驚心動魄的氣氛。我說後來呢,韓一一說後來我就走了唄,這種事情有什麼好看的。
我說你怎麼不早告訴我啊。
韓一一說,爲什麼要告訴你啊,你知道了然後呢。
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我又想起很多年前的那一天,麥芒說,我要吃蝦,我要吃蝦。劉溯就幫她剝好,仔細地剃乾淨泥腸。麥芒說,阿溯阿溯,你準備賞光寵我幾年啊?劉溯表情嚴肅地說,一輩子。
這回答的庸俗平常顯然已經超越了麥芒的忍耐極限。她突然站起來,繞到劉溯座位後面,捂住他眼睛。說你別玩那些虛的,別說那些瞎話,我只要你愛我這一秒。
你先嚐試着想象一下。春天草地的味道,夏夜的微風,秋天的落葉,冬天那冰天雪地的白色世界。你站在茫茫白雪之中,突然有一隻可愛的小熊跑了出來,它說,你要和我一起在雪地上打滾嗎?
你說好,然後就抱住了毛絨絨的它,在雪地裡一路滾了出來。這種感覺美好嗎?你就帶着這種感覺來想我,想我的一切。這一秒,你的世界裡什麼都沒有,甚至你自己都不再重要。只有我,只愛我,我就是一切。你能不能嘗試着這樣做,哪怕一秒?
劉溯說,好。片刻,又說:“好了。”
麥芒終於笑了,笑得又開心又張揚,笑得像是佔了什麼天大的便宜,笑得讓人心裡不禁咯噔一下開始反省自己是不是又被陰了。笑得像個得逞的奸臣,上位的小三。她說,這下,劉溯,你一輩子都不可能忘掉我了。
那個時候的他們多美好啊,作爲一個旁觀者我都能覺得膩歪的不行。但不知道什麼時候這段感情就變成了擂臺。你傷害我一次,我分手你一輪,分手了又再後悔,說了永遠也不要再聯繫又再食言。兩個人都反反覆覆,卻始終沒能再碰上,一直在互相傷害。
再後來麥芒換過幾次男友,劉溯也換了很多女友,我從他們的臉上都能看出他們還喜歡着彼此。他們從此再也沒有見過面,其實這未必不好,但我總覺得他們沒有忘記彼此。或許他們之間不一定還是相互喜歡着的,但平心而論,他們一輩子大概都無法擺脫彼此了。
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麼是不能放棄的,但凡有些事發生了,就永遠也無法改變了。跟着韓一一混久了,連這樣跌宕起伏的一段感情都不能震撼到我了。或許他們完全可以在一起,這沒什麼不好,他們的分開也不是因爲什麼不可解決的原因。人總會變的,只要有心這件事未必不能解決。劉溯根本不忍心讓麥芒難過,如果這兩個人安下心來,一定是最好的一對。但不是這樣。不是這樣。
麥芒和韓一一畢業的時候,我出了一本書,雖然賣的不多,但也算是有了一些名聲。另一個新聞是和這兩位學姐同屆的我們乒乓隊的隊長就結婚了。所以我的慶功宴和畢業典禮和結婚典禮最後是一起辦的,這實在是個大新聞。因爲事情實在太轟動,直接導致最後人員遠遠超額,光是三方都不認識的看熱鬧的人都擠了好幾桌,導致作爲三分之一個主角的我不得不站在一旁端着碗拈菜吃。
我在旁邊端着碗偷偷瞄新郎,感覺他比不上劉溯。又想起那年,劉溯送給麥芒的生日禮物,是一本手繪的十二星座,麥芒這樣的女孩子就喜歡這個。每一頁都是素寫的帶着星座元素的麥芒,配上各種我看都看不懂的詩。我回憶了一下那時候麥芒的表情,似乎和現在也沒有太多區別。此時的麥芒正盯着我,若有所思,說“以前沒看出來嘛,原來小師弟也是個不錯的傢伙。”
我倚着牆用下巴點點稍遠的地方:“喏,要是那位也這麼想就好了。”
這場奇葩的曠世典禮結束後,美女韓一一總是有人送的。我和新郎官結完賬再回到包房,見韓一一剛拿起手袋準備跟着一個男生朝門外去。趕忙上去把那男生攔下,塞給他二十塊錢:“乖,自己打車回去。”不由分說地把他的女伴拉過來揚長而去。
走出很遠一段,韓一一還笑着往回看:“他現在肯定咬舌自盡的心都有了。”
“可不是,煮熟的鴨子都飛了。”
“你才鴨子。”韓一一白了我一眼。
聊着聊着還是聊回了麥芒和劉溯,多虧了他的保駕護航這本書纔能有這樣的成績,結果今天的慶功宴他直接沒有露面。
韓一一說起這件事的時候像個看破紅塵的火星人。她說,這裡就是地球,一代又一代人在這裡愛恨生死,一代又一代人在這裡錯過自己本可以得到的最愛的人,只是因爲愛的不是時候。
我們誰也不是從火星來的,誰都想早早的找到一個人,然後再也犯不着去尋找。有些故事是悲劇的,但也許再早一點,再晚一點,再多一點,再少一點,事情就會完全不一樣。
可那都過去了。
“算了,不說這個了。”韓一一擺擺手,“那麼,你應該以後就是向作家方向發展了吧?”
“用不着,到此爲止就夠了。我對這些東西還是半點興趣都沒有。”
“哈啊?”沒興趣?
“只不過是爲了向你證明,真正喜歡一個人的心能夠支撐他在索然寡味的路上走多遠。”
腳步停了。
沒錯,一代又一代人在這裡愛恨生死。
我們在這裡愛恨生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