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收到蛙哥的婚禮請帖時,人不在國內。那段時間臨近期末,我整天日夜顛倒的學習,一直沒看信箱。
那天下午三點我剛起,隔壁的小哥就敲起房門來,給我送來了蛙哥的請帖,上面也沒幾個字,沒頭沒腦的,連和誰結婚也沒說,所幸時間地點在上面,還趕得上。
後來我在各種社交app上多方打聽,也沒搞清楚蛙哥究竟是要跟誰結婚,問了一圈,最後還是問到了徐老大那裡。我說徐老大你老實交代,我和蛙哥的關係,和你的關係,都沒的說,你就甭跟我裝了,是不是你?
徐老大隔着半個地球翻給我一個白眼,說你不知道,我自然也不知道,那就是她的風格,搞不好她老公現在都不知道自己要結婚了。
我覺得有理。
說到我和蛙哥的相識,是這樣的。剛上大學的時候,學校有個社團要組個樂隊,也不知道是租的還是借的,搞了好幾輛蘭博基尼來壯聲勢,我鬼使神差地就走了進去。
當時已經招的差不多了,還缺一個貝斯和一個女主唱。其實只缺一個貝斯,只是貝斯比較難找,他們幾個打的注意是哪個美女主唱來面試,順帶拐個貝斯來,當然結果肯定是漂亮的妹子一個也沒來,貝斯也就一個都沒有。其實有一個,我就是。
我是被蘭博基尼誑進去的,他們幾個一聽我是貝斯又都熱情的很,我進去還沒搞清楚是怎麼回事呢大家已經開始在討論訓練的事情了,就在這皆大歡喜的當口,蛙哥進來了。
我們樂隊隊長就是徐老大,這是一次歷史性的會晤,徐老大上前兩步,說抱歉,我們現在不招主唱了。蛙哥說我不是來面試主唱的,徐老大頓時激動了起來,說美女你難不成是個貝斯?蛙哥說不,我也不是貝斯,我是薩克斯,我感覺你們樂隊需要一點管絃氣息,所以就來了。
這個過程很複雜,反正最後的結果是蛙哥以薩克斯手的身份加入了樂隊,誰讓人是美女呢是吧?這個美女之所以被叫成蛙哥我要付一部分責任,蛙哥本名程永琪,我覺得她父母肯定是瓊瑤謎。
大家熟了之後就叫她五阿哥,我天生比較懶,講話都懶的張嘴,叫着叫着就成了蛙哥。而徐蕭徐老大呢,是我們係數一數二的學霸,1.8m,18cm,180m^2全佔了,課餘時間學渣們都在看書複習,徐老大還能騰出手來玩玩樂隊,真是羨煞旁人。
歷史性的會晤之後不久,徐老大和蛙哥就勾搭到了一起,每次排練都膩歪的很,大家紛紛表示看不下去了,我和鼓手阿k口味比較重,不但看得下去,還看得津津有味。
光看覺得不夠過癮,我們有時候就開盤子賭點什麼,天下大勢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同理,天下戀愛也是如此,蛙哥和徐老大都不是省油的燈,都是氣場十足的風雲人物,談起戀愛來想必不會一帆風順。我和阿k便以一月爲限,賭他們能不能堅持這麼久。
結果不到兩週徐老大就提了分手,我搖身一變成了阿k的債主。但分了還沒三天,徐老大一個電話把我召出去,硬生生扯着我在大街上打了一夜地鋪,買了兩張一人限購一張的交響樂最佳位置的票。
我回去之後跟阿k抱怨了兩句,阿k說,你知道爲什麼徐老大叫你去不叫我去嗎?去去去,給我去南門買個大雞排回來我就告訴你。我說你吃大傑寶去吧,老子現在不爽的很,你別跟我來這套。阿k說沒關係,我剛剛把你的那兩袋薯片都吃了,原因很簡單,因爲我已經出過力了,買票這個主意就是我出的。
我說阿k你動動腦子,蛙哥是兩張票就能打發的人嗎?阿k說完了,你的智商基本上已經告別自行車了,蛙哥自然不是兩張票就能搞定的人,徐老大需要的是排隊買票打的那一夜地鋪,你懂嗎?
懂嗎?我不懂,我只知道蛙哥好像有種特別的魔力,能讓徐老大一輩子都忘不了她。
後來我們經常和徐老大走南闖北,增長見識,這兩個人在人羣中從不忌諱,總是花樣百出地秀恩愛,角度和手法都別具一格,讓人防不勝防。爲了迎合這兩位爺,大家各種情歌幾乎都練遍了。
有次我們去爬華山,又熱又擠,大家幾次都動了直接滾下去的念頭。後來總算是找到了一個沒什麼人的地方吃點東西,大家看肉夾饃的眼神跟老鴇看到漂亮的窮姑娘似的,眼冒精光,一口下去就是半個。這兩位爺仍舊跟沒事人一樣,你儂我儂,有着匪夷所思的精力。
徐老大好像還從褲襠裡掏出了一把水果刀開始給蘋果削皮,精緻打磨,楞是把蘋果削成了單位圓,蛙哥啃着蘋果站在華山之巔,當初過兒論劍的地方,看着四周山巒層疊,不知怎麼就冒出了一句江山如畫的感概,徐老大跟了幾步上去把蛙哥攬進懷裡,說不,是你如畫。
徐老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蛙哥,神情鄭重而誠懇,傍晚的陽光給他的表情鍍了一層金。我想蛙哥那一刻肯定是入戲了,又或者是我太入戲了。我一轉頭,阿k把肉夾饃吐了,看來他也入戲了。
回想起那時候的他們,我怎麼也想不到某一天徐老大會面如死灰地大半夜拉我出來喝酒,跟我說一切都結束了。
其實類似的事情我和阿k不是沒有想過,徐老大畢竟是好勝心極強的人,gpa他要,託福sat他要,樂隊他要,蛙哥他也要,熱戀的時候還好,時間久了時間畢竟還是不夠用,根本顧不上那麼多。
更何況我們才二十歲,這麼早的時候就能碰到想碰到的人,這概率是有多低啊?以後會怎麼樣誰也不能保證,誰也都不傻,說的雖然好聽,但誰都許不下這一生,所以乾脆在這個年紀使勁折騰。
而拜這兩位攜手摺騰所賜,我在大一末的那幾天幾乎完全沒時間睡覺。
阿k已經臨近畢業,基本上搬出了學校,蛙哥和徐老大鬧彆扭,這個樂隊差不多是散了。排練場裡就剩我和徐老大兩個人,徐老大坐在地上跟我訴苦,說着說着我不知道怎麼就睡着了,徐老大也沒叫我。
醒來的時候已經是半夜了,只聽砰的一聲巨響,我迷迷糊糊起身掙扎地看了一眼大門的方向,好像有人摔了排練場的門,但實在提不起精神來追出去看是誰。管他是誰,爺他媽困死了,繼續睡。
睡着睡着感覺好像哪裡不對,猛地驚醒過來,這時候差不多凌晨五點多,從窗戶裡透出的幾縷晨光正好打在徐老大幽怨地臉上。徐老大就這麼盯着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盯了一夜,那個無辜的眼神似乎每時每刻都在問“爲什麼會這樣。”
徐老大和蛙哥又吵架了,原因是徐老大要出國,少說也是三年,而蛙哥是無論如何也不相信異國戀的。徐老大那天哭了,這輩子我就見過這一次,他哭得好無助,他說我會不知道嗎?難道我就會相信嗎?難道我就會喜歡嗎?
但不管再艱難,再不捨,至少讓我們一起去面對這個問題哪怕一瞬間。這個世界上值得毫無保留地去相信的事情幾乎已經不存在了,我們需要一起努力把原本不大可能的事情變成值得相信的事情,哪怕只有一瞬間,只有一瞬間,也讓我覺得自己沒有白愛過她。
良久的沉默。但是她沒有,我心說。但蛙哥的行爲也不是沒有道理,這是女人最美的三年,你又憑什麼要讓她用最美的三年等你呢?所以蛙哥很果斷地拎着她的薩克斯風摔門而去,甩了徐老大。
吵架的時候想着要是沒有這個人就好了,可當真分了手,又像丟了魂一樣去回味些什麼。
我坐起身子揉揉眼睛,說,那你打算怎麼辦。
徐老大想了很久,說那就算了吧。
不是那就算了吧,是隻能算了吧,感情的事情有什麼辦法?感情的事情沒什麼辦法。
講道理的話,什麼是天作之合?不是如何互補的兩個人,也不是節奏一致的兩個人,你能說出什麼具備什麼條件的人是你的天作之合,這就說明你根本沒有碰到那個人。
這些規則和條件都是爲了拒絕別人而準備的。她要朝夕相伴,他要追尋夢想,你說不出這兩個人誰對誰錯誰好誰壞,總之是相看兩厭,那不如就散了吧。
送走了徐老大之後我接到了蛙哥的電話,才聽了一個字就知道這是醉透了,就順路去接她。上了車之後,她迷迷糊糊地在後座上蠕動了很久,這才終於醒悟了過來,徐老大已經不在了。然後她就開始喊,開始鬧,說你快給我開去浦東機場,你快,你怎麼還沒開到,你這個混蛋。
司機師傅也是見慣了大風大浪的,一路奔着市區就去了,還把蛙哥哄得一愣一愣的,根本不勞我費心。
給蛙哥送到了家,醒了醒酒,蛙哥才總算看清了我是誰,她說,唐狗,是不是我再也回不去了,是不是我再也見不到他了。我說是,徐老大這回是真走了,不是我不送你去機場,是你不願來,等你想來的時候已經太晚了。不瞞你說,這些年追我們徐老大的海了去了,男神範兒那一套,他輕車熟路的很。
這兩個人談成這樣,意外,難堪。但事已至此,再哭哭啼啼地抓着不放,更難堪,所以也只能認了,三年可不短,何況還是二十出頭的這三年。蛙哥把徐老大的各種聯繫方式都刪了,不能說她沒風度,眼不見心不煩,這再聰明不過了。
蛙哥和徐老大都是校園裡的風雲人物,這事鬧完之後常有人來問我是誰甩的誰,把我問得都煩了,誰甩的誰究竟有多重要呢,明明是蛙哥說的分手,她卻是傷不起的那一個,這其中的原因跟外人哪裡說得清。
三年時間不長也不短,徐老大回來的時候,我和蛙哥倒是要出國了,蛙哥走的那一天正好是徐老大回來的那一天,兩個人的飛機在空中打了個照面,我感覺這估計得是他們這輩子剩下的時間中離得最近的一次了吧。
蛙哥後來不大跟我聊天,但明信片寄得倒是挺勤快,大概意思差不多是走得越遠就越覺得故鄉好,見的人越多就越發現誰都不像他。誰都不是他。誰都替代不了他。後來我把她的想法告訴了阿k。
阿k已經結婚快週年了,他說你知道他們兩個爲什麼會鬧成那樣嗎?
我說媽的,你走了之後我一個人聽兩邊的苦水,你還跟我賣關子,你是人嗎?
阿k說好好好,是這樣。徐老大其實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麼,他只是習慣性地做好一切。而蛙哥她知道自己最想要的是什麼,她想要徐老大,也想要徐老大跟她一樣。但徐老大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要什麼,又怎麼把她放在同樣的位置上呢?
收到蛙哥的婚禮請柬是蛙哥赴美三年之後的事情了,三年之後又三年,一轉眼就是六年了,算你短命一點,這輩子的十分之一去了。蛙哥要結婚,也不是什麼意料之外的事情。
我剛剛落地就接到了蛙哥的催命call,到了地方發現阿k已經到了。蛙哥說我想和徐蕭結婚,伴郎伴娘自然只能是你和阿k,你來晚了,去旁邊領一套伴娘服吧。我當時都想哭了,怎麼這麼可怕啊,我招誰惹誰啊,憑什麼要在這正面戰場跟着受罪免費觀賞情感大戲啊,還他媽要穿着伴娘服。
婚禮當天,所有人的帶着那份新郎到底是誰的好奇,我穿着伴娘服躲在男廁所裡給徐老大打電話,我說我可是冒着生命危險來給你通風報信的,新郎就是你,你就別繞彎子了,正面回答,你還喜歡蛙哥嗎?
電話那頭,徐老大愣了一會,說喜歡。我說好好好,那我就放心了,我掛了。
我有兩個好兄弟,程永琪和徐蕭,我一直希望徐老大能去給名字添個燕,這樣他們兩個就是永琪和小燕子了。六年前,他們分分合合鬧鬧騰騰了好久,而六年後,他們的名字終於被寫在同一張結婚證上,當了同一個孩子的家長。從此磕磕絆絆地生活在一起,變成了兩個幸福的奇葩。
假如你需要一個溫暖的故事,那麼可以把這個當做結局。可這不是真的。這微薄的可能性早就被他們自己扯爛撕碎扔到哪個待人海角了……慧極必傷,情深不壽,強極則辱。徐老大半生沉穩,蛙哥一路浮誇。
真正的結局是,徐老大知道了這事之後再也沒有露面,這兩個人也再也沒有見過。這個世界其實真的很大,那些偶遇多少帶着幾分處心積慮的味道,如果你不想見一個人的話,甚至不需要太刻意,就可以一輩子都見不到。相忘於江湖沒什麼不好,雖然誰也不知道他們到底有沒有忘記彼此。
我送蛙哥回去的時候,車裡還放着當年我們一起唱的歌。徐老大遲來的短信告訴我,他已經訂婚了。我這才意識到,在潛意識裡我好像總覺得他們兩人才會走到一起。
我總以爲所有發生過的波折都是暫時的都是誤會,不會有什麼決絕的爭吵,不會有什麼不可化解的矛盾。就算時隔多年,蛙哥一張莫名其妙的請柬依舊能召集齊所有人,依舊能把徐老大拐回家。這很蠢,是吧。這真的很蠢。
幾個月後,徐老大的婚禮,蛙哥不知道。快結束的時候,徐老大找了個由頭躲到了外面去抽菸,我也看準時機跟了上去,不鹹不淡地聊着。八年了,我們認識八年了,夜風襲來,帶着微微的涼意,像是什麼在嘆息。我不知道徐老大還記不記得在華山上掏刀把蘋果削成單位圓的事情,反正我是想起來了,我便就問,我說徐老大。
徐老大瞥了我一眼。
你和她還聯繫嗎?這個時機很微妙,我真是學壞了。
徐老大沒問是哪個她,她就是她,蛙哥當之無愧是一個別具逼格的美女,似乎用她代指蛙哥的時候,這個字聽起來就會不一樣一般。
徐老大說,你不覺得這個問題來的太晚了一些嗎?
確實太晚了一些,這個故事裡的太多事情都晚了那麼一些,所以纔會變成這樣。
徐老大沒有回答我,可我也不想知道答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