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尚書接過書稿翻閱了一番，沒有如林甫所想的那樣一驚一乍的，反而是若有所思地沉吟了起來。
翻了兩張，他便已經明白林甫打得到底是什麼主意，這是要借情書集製造輿論，給宮裡施加壓力，趕在宮裡最終指婚的旨意下來之前掀起浪潮來。
只是這種手段，到底會不會引起陛下反感？畢竟沒有哪位帝王會喜歡手下的臣子去挑動百姓去滿足個人的私慾。
低頭思索了一會兒，林尚書覺得此事影響頗多，還需慎重，“我聽說這事兒是太后跑去開的口，皇后也很支持，考慮到你今後仕途上的打算的話，我不建議你反應如此的激烈。你完全可以考慮清楚一些再做決定，對不對？”
“沒有必要這麼早就把事情做得這麼決絕，畢竟這件事情不僅僅是一次普通的婚姻，其中還涉及到方方面面，甚至於皇子之間勢力的平衡。說到底，陛下最終也沒有做出決定。甚至可以說，陛下其實並不太支持。”
林尚書說到這裡的時候，放慢了語速，眯起了眼睛，彷彿是在思考一些非常複雜的問題，“對於陛下來說，這件事情不僅僅是給自己的女兒找一個駙馬那麼的簡單，他這些年來一直在玩弄制衡之術，如今七皇子捅了這麼大的婁子，你又和太子走的那麼近。”
“以我之見，之所以陛下如此猶豫，便是因爲陛下覺得你的身份太過微妙，結姻，於三皇子一方加碼太重，但若是放任你，又覺得你和太子關係太近。”
林甫作爲剛剛接觸政治的新人，仔細的思索和揣摩着自己叔父說的話，他完全沒有想到這件事情的背後還有這麼多的彎彎繞繞。
聽完了叔父所說的話，林甫也覺得自己之前所想的實在是太簡單了。陛下怎麼可能容忍在朝堂當中擁有這麼多助力的自己，這麼輕輕鬆鬆的和太子走到一起？
制衡之術便是如此，當一方的勢力弱小的時候，便要幫助弱小的這一方，以達成實力上的大致均衡，保證每一位參與爭奪儲君位置的皇子們的實力相當，在這種情況下，讓他們互相爭奪爭鬥，才能真正選出最適合皇帝位置的那一個。
這樣看來的話，東宮裡他所想的攻守同盟，就顯得有些自視甚高，考慮不周了。
林尚書的話還在繼續，“你雖然剛剛來到京城不久，才一兩個月，在朝堂上的身份也不算很高，只是區區七品翰林而已。可你在科場上的成就，已經爲你贏得了很大的名聲。”
“再加上有些地位的人，都知道當今的改革建議是你提出的，日後都察院裡必將有你的一席之地。你那時幾天住在東宮，傅風雪也守在東宮，在我看來，陛下這是覺得太子的勢力過大了。”
說起這件事情，林甫也非常委屈，他來京城的這一兩個月，什麼都不打算做，但卻莫名其妙的被兩位皇子視作眼中釘。
剛到京城的時候，他就和自己叔叔說好了，不會參與皇子之間的站隊。可偏偏一位皇子要把他截下來，在刑部大堂審問，屈打成招；另一位就更狠毒了，乾脆在光天化日之下，就要當街暗殺自己！！
他根本沒有選擇的餘地，或者說，他也根本沒有做任何選擇。這分明是另外兩位皇子，自己把自己排除了出去。
否則，以林甫的性格，怎麼可能這麼早就擺明車馬的站隊呢！
這分明是另外兩位皇子，已經把自己放在了敵人的位置上，根本就沒有給自己站隊的機會。
但是不論如何，林甫已經有了自己的偏向，並且自己和太子的交好已經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就算自己現在明白了這個道理，好像也已經爲時已晚了。
尚書看着自己侄子猶豫不決表情，心裡明白，他是不知道該怎麼辦了。略作思索，覺得太子那天在朝堂上做主力要促成這樁婚事的行爲，實在很妙。
恐怕太子是覺得，該給林甫一個機會疏遠自己一些了。
反正此刻七皇子與林甫已是死仇，而若是這門婚事說成，林甫的激烈反抗，就如現今自己手裡握着的這份書稿，定然會掃落皇后和太后的顏面，令那兩位貴人心中不悅。
林尚書緊抿着嘴脣，深深地出了一口氣，以前少有較量。可如今間接着算是交手兩次，林盎這才覺得不知怎的，太子的行爲總是讓人心頭泛寒，此人似乎總能料得幾步先機。
這樣感覺下來，林尚書的心中隱隱約約總有一種懷疑，那日裡的伏殺案，到底和太子有沒有關係。
“你且再細細想想，那日裡太子和小王爺出門來，真的是毫不知情的樣子，就這麼大步迎來？”
“正是，但我與叔叔您的看法不同。”，林甫知道叔叔在擔憂什麼，此事他也曾想過那種可能，“事實如此，賊人動手的時候，太子與我僅十步開外，若非兄長在他身側爲他擋下幾箭，他中此箭毒必死無疑。”
“你在現場，這件事你更有發言權，但我的擔憂也不無道理。”，林盎心中想起的，是那日裡兵部爲林甫出頭時，與太子對視的那溫柔一刀。
“太子此人，不被他算計，當真不知道他的城府。”，林盎這些年雖然多有聽聞太子的手腕，但還是被那令人如沐春風的微笑給唬住了。直到自己這個侄兒這些天來連二連三遭遇的事情背後都有太子的影子，林盎這才覺得背後略略發涼。
倒不是因爲他的算計，而是因爲他連自己命都不要了的這份拼勁。林盎雖然沒有證據，但是心中已經認定，太子就算沒有參與，也一定知情。
“若要我說的話，還是藉此機會與他劃清界限爲好。”，林盎細想太子的用意，總覺得他似乎連這點也算在了裡面，這是在故意牽頭說這樁婚，好給林家一個疏遠他的合理理由。
細想一下的確也沒錯，既然七皇子已經幾乎完全失去了競爭力，退這樁婚又會鬧得皇后太后顏面不好看，太子的確沒有必要非要與林甫太過親近。
反正林甫都會出力去做他想看到的事情，他又何苦如此急着攀近關係，惹得陛下猜忌呢？
林盎眉頭微擰，略一沉思，看着手中的書稿，總覺得林甫的這一步行動又在太子的計劃之中，微有些擔心他會不會被太子利用，可偏偏這樁婚他又是無論如何也不肯認下的。若是讓他按下這書稿不發，卻也不大可能。
沉吟了再三，林盎輕輕出了一口氣，也罷，鬧便鬧吧，天家欠了這孩子這麼多，婚事由得他自己做主，也不至於弄到不可挽回的地步。只要和幾位皇子的關係都遠一些，林家就終究是陛下最信任的力量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