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天色陰沉沉的,從早上開始就一片陰沉,你看不到烏雲,烏雲已經瀰漫了整個天空,整個天穹都是烏沉沉的,但是一直沒有下雨。
時不時會刮過一陣風,帶着潮溼、沉悶,叫人心煩意亂的,燕子不是掠地而過,又飛快地滑向天空,看來一場豪雨是不可避免了,只是誰也不知道它什麼時候會來。
女皇帝的臉色陰沉沉的,如果說那陰沉沉的天色只是叫人心中煩悶,皇帝陰沉的天色則是叫人心中畏懼了。侍候在武成殿裡的所有人都小心翼翼,生恐觸了天子的黴頭,一向謹小慎微的婉兒自然也不例外,她比平時更提了幾分小心。
武則天的心情的確很不好,一個又一個大臣被抓進監牢,一個又一個她認爲對她很忠心的臣子成了叛逆,她的心情怎麼能好得起來?
她並不擔心少了這些大臣,朝廷會無法運轉,天下間等着做官的人多着呢,這些衙門裡等着上位的官員更不知翹首企盼了多久,如果沒有人給他們騰位子,他們也許還要等上很久很久,這場風波對他們來說是一個絕好的機會。
可是對武則天來說,誰能保證重新任命的官員就一定忠於她呢?她已經很老了,儘管她不願意承認,可她心裡清楚,她的確是太老了。
曾幾何時,她用盡心機,不惜剷除那麼多的朝廷重臣,只是爲了能夠成爲大唐帝國的皇后;再後來,死在她手中的官員依舊不計其數,更有無數的宗室王侯成爲她登上至尊寶座的祭品,那時她是爲了成爲皇帝;如今呢?
如今,她不能不考慮江山傳承的問題了。
武承嗣的糾纏,宰相們的反擊,固然弄得兩敗俱傷,但是他們成功地做到了一點:這位女皇不得不正視她的身後之事了。
一個皇帝,一旦爲身後之事打算,即便是忠心耿耿、毫無問題、僅僅是權柄太重,有可能威脅到繼承者權威的人,他都會毫不留情地剷除,何況現在那些人屁股並不乾淨。武則天並不在乎把他們統統殺光!
問題是,直到此刻,她依舊沒有決定,到底由誰來繼承她的江山!
如果她最終選擇的是她的兒子,那麼這些傾向於太子的臣子就是有用的,有大用的!把他們殺光,她的兒子將無人何用,而武氏一族將趁機壯大,只怕她一死,一場暴雨雷霆就會在她江山裡暴發出來。
可是這些官員們也太迫不及待了,竟然想發動兵變,逼她退位,迫她傳位給她的兒子,這些人不殺光,她的權威將受到挑戰,將會有越來越多的野心家,像野火燒不盡的雜草般,一撥又一撥地冒出來。
可是把這些人殺光,她就無法自己來選擇繼承人了,那時候朝中將只剩下忠於武氏諸王的勢力,當她老到再也無力掌控朝局的時候,不管她願不願意,她也只能從武氏諸王中選擇一個作爲她的繼續人。
這是喜歡把命運掌控在自己手中、永遠掌控在自己手中的武則天,所不願意面對的問題。
她的心情很矛盾、很複雜,早朝的時候,發現那麼多熟悉的面孔已經消失,添補到那些位置上的都是一些她還不太熟悉的大臣,她的心情很不好。
心情很不好的女皇帝回到武成殿,剛剛坐定身子,來俊臣又來給她添堵了。
武則天看着來俊臣呈上的供詞,雙手禁不住發起抖來。
站在御案一側的上官婉兒不敢偷看皇帝手中的供詞,只能在心中猜測:“又是哪位大臣要遭殃了?這已是皇帝第三次出現這樣的反應了。第一次,是皇帝聽到三位宰相參與謀反,第二次是皇帝聽說有四位尚書和侍郎是叛逆同黨,這一次恐怕這官員的職位也不會小……想到這裡,上官婉兒心中忽然爲武則天生起一種悲哀之意:“皇帝真的是老了,記得當年徐敬業在揚州起兵的時候,皇帝談笑自若;琅琊王李衝號召李氏諸王兵變的時候,皇帝依舊鎮定從容,從不曾有過這麼大的反應。
這兩年,皇帝真的是衰老的太快了,精神和體力都已無法應付這麼大的變故,情緒上比起以前似乎也有些喜怒無常了。
“楊帆!好一個楊帆!朕親自提擢他爲郎將、朕賜給他一位嬌妻,他就是如此報答朕的!好啊,好啊!”
武則天憤怒地笑了起來,上官婉兒聽到武則天口中說出楊帆兩字,不由陡然色變,一張俏臉蒼白如紙,幸好武則天並沒有注意她,而來俊臣正在專注地窺視着武則天的臉色。
“人人都覺得朕活不長啦!都在忙着找後路!朕提拔他一個郎將,反賊就許他一個大將軍!朕賜給他一個美人,反賊就送給他十六家店鋪!大方!比朕可大方多了!”
武則天憤懣地說着,兩道眉毛漸漸挑了起來,殺氣衝宵!
她真的動了殺機,須知即便是都在宮裡面當值,不同的職位所起的作用也是截然不同的。內侍總管不止一個,皇宮大內的總管們不下數十人,各負其責,一個範雲仙所起的作用是有限的。
引駕都尉朱彬的作用也是有限的,儘管他手裡掌握着六百名大角手,可是除了儀仗閱習和日常的站崗巡哨,他們並沒有太大的作用,到了晚間都要到夾城宿營的。
不要說朱彬未必能煽動六百名大角手全跟着他造反,就算能,他們想攻破從夾城到宮城之間的那道門,不到天亮怕也打不下來,那兒晚上也是要鎖門警戒的。
可楊帆不同,他是天子最信任的衛戍部隊的將領,警戒着最關鍵的地方,他甚至有資格佩劍上殿,朝見天子。他掌握着可以決定皇帝命運、決定皇朝命脈最關鍵力量中的一支,如果他參與叛亂,只要他能煽動幾十個人隨他造反,出其不意地打開宮門,大周江山就會在一夜之間崩潰!
武則天咬牙切齒地下令:“把他抓起來,立即處死!不!凌遲處死!”
“大家,不可!”
婉兒方纔被武則天的話驚得兩眼發黑,這時剛剛醒過神來,忽然聽到這樣的旨意,當下什麼也顧不得了,立即開口言道。
“怎麼不可以?”
武則天冷冷地睨了她一眼,婉兒深諳保身之道,在這種事上從不插嘴,今天冒昧進言,本來是一件很奇怪的事,不過氣怒之下的武則天倒是忽略了。
婉兒向來是謀而後動,若有進言,也必想好皇帝會如何發問,仔細籌措一下言辭。這次倉促進言,卻是根本來不及去想。
皇帝一問,她才急急思索,緩緩答道:“楊帆……對大家一向忠心,未必會生出叛逆之心……”
她還沒有說完,武則天就打斷了她的話,漠然道:“未必?未必的事情做得準麼?羽林衛是朕防身的一口寶劍,也是架在朕頸上的一柄割喉匕首,這件兵器絕不可以操於他人之手,但有一分可疑,就足夠了!”
婉兒膽戰心驚,此時只求緩得一緩再思良策,便隨口進言道:“大家,至少……也該問一問,此人于軍中還有多少同謀,倉促殺之,反倒是成全了他呀!”
這句話倒是打動了武則天,武則天想了想,頷首道:“嗯!羽林衛是朕安危之所在,容不得有半點差遲,來俊臣,你把他抓起來好好地審一審,朕要知道,他還有多少同黨!”
說到這裡,武則天有些惱怒地一拍御案,喝道:“叫武攸宜那個蠢貨親自陪你去抓人!哼!朕委之重任,他連自己手下的人都看不住,真是給朕長臉吶!”
來俊臣聽皇帝下旨立斬楊帆,本已心花怒放,不想上官婉兒突然插言,緩了一線生機,心中好不懊惱,這時聽武則天又下旨意,連忙答應下來,匆匆退出武成殿。
來俊臣出了武成殿,立下階下想了想:“看來,這楊帆還真的攀上上官待制這根高枝兒了,十有八九,是上官待制招攬的人,可惜呀,這是謀反大案,你能保他一時,保不了他一世麼,這個人,死定了!”
來俊臣退出武成殿的時候,婉兒輕輕靠在御案旁,衣袖下的小手緊緊地扶住御案,若不如此,她就要軟倒在地了。她的心突突亂跳,雙腿微微打顫,一陣陣寒意襲上心頭。她早就察覺郎君有些不對勁了,卻沒想到……“郎君真的參與了兵變?”
“婉兒……”
武則天轉向婉兒,忽見上官婉兒神色灰敗,額頭沁出一層細密的汗水,不由一怔,問道:“婉兒,你怎麼了?”
“啊!大家,婉兒……”
上官婉兒拭了一把額頭的冷汗,勉強擠出一絲笑容,說道:“前幾天受了驚嚇,這兩日睡的又少,今日天氣悶熱,胸間便尤覺氣悶了。”
“你呀,朕是年紀大了,你還年輕着呢,這身子骨兒也不行了,唉!去歇息一陣兒吧。”
“是,婉兒告退!”
上官婉兒邁開顫抖的雙腿,勉強支撐着走出武成殿,一出殿門,就快走兩步,一把扶住殿柱,喘了幾口大氣:“不管郎君是不是叛黨同謀,我決不能叫他死,決不能!”
殿裡面,武則天看着上官婉兒有些虛弱的背影消失在門口,輕輕地搖了搖頭,招手喚過內侍小海,吩咐道:“傳朕旨意,調右衛進宮,所以要害之處,由羽林衛和右衛共同擔任警戒,互不從屬!”
玄武門外,羽林衛大將軍武攸宜陰沉着臉色,率領一隊鐵騎,與來俊臣撲向羽林左衛的駐地。
天空中“喀喇喇”一聲巨雷,震得窗櫺抖瑟,醞釀許久的瓢潑大雨,終於傾瀉下來!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