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公主聽了武則天的話,微微頷首,無可無不可地道:“既然阿孃吩咐,那女兒就留在龍門留伴阿孃便是。”
武則天見她神情黯淡,知道今日受邀的皇親國戚齊聚一堂,大多成雙成對,女兒觸景生情,想起亡夫,故而對她有所怨尤,遂暗暗一嘆,對上官婉兒,道:“婉兒,朕既出遊,也無甚要事,除了處理奏章的時候,你就不用時時候在御前了,你跟太平一向交好,兩人談得來,你多陪陪她。”
上官婉兒情思恍惚的,正在想着那個俊俏英朗的少年郎,突然聽到武則天對她說話,不由驚了一下,待聽清武則天的吩咐,卻是心花怒放,連忙應道:“婉兒遵命!”
上官婉兒暗自歡喜,自從鼓足勇氣,對楊帆剖白了自己的心意,婉兒的一顆芳心終於有了歸屬,只是苦於她的身份特殊,輕易不得自由,哪有機會與情郎有片刻廝守,這一下總算有了機會。
上官婉兒恨不得立刻把這個好消息告訴楊帆,可是她此刻固然不宜離開,縱然離開,與楊帆大庭廣衆之下又如何言語?實在按捺不住,便趁離開“更衣”的機會用眉筆在手帕上寫下一行小字,回到臺邊站定,瞧見謝小蠻正在臺邊逡巡,便咳嗽一聲道:“小蠻!”
謝小蠻快步上前,抱拳道:“卑職在!”
上官婉兒不動聲色地從袖中摸出那方疊得平平整整的東西,遞到她手裡,吩咐道:“你速將此物親手交予楊帆侍衛,不得有誤!”
謝小蠻一怔,雙手接過,輕飄飄軟綿綿,定晴一看,卻是一方手帕。謝小蠻答應一聲,袖了那絲帛就走。上官婉兒又追了一句,道:“事情緊急!讓楊侍衛到隱秘處獨自觀看!”
“喏!”
謝小蠻轉過身去,小瑤鼻兒便是一皺,心道:“你有什麼要緊事兒,需要吩咐引仗司的一個大角手去做?嘁!明明是你們兩個卿卿我我,卻拿人家做那隻傳書的鴻雁,真是的,我這是爲誰辛苦爲誰忙啊!”
千金公主今日在受邀之列,本就覺得風光,又被武后特意挽留陪宿,更是興奮異常,她坐在武則天旁邊,陪着小心,說着小話兒,只顧取悅武后。
武后方纔因見女兒落寞寡歡,時不時的就去看她幾眼。千金公主瞧在眼中,忙道:“今日天后設宴,君臣歡聚,其樂融融。千金素知太平舞技出色,何不請太平下場歌舞一番,以助天后酒興呢?”
武則天看向太平,笑問道:“女兒,爲娘許久不見你的歌舞了,今日難得高興,爲娘舞上一曲,如何?”
太平公主眼見受邀的皇親國戚個個夫婦同坐,自己形孤影單,不免有些落寞,依稀記起父皇在時,每逢宮廷宴會,李唐宗親濟濟一堂,如今卻是日漸凋零,已經看不到幾個李家人了,更是暗自神傷,便道:“女兒有些乏了,又多飲了幾杯,不宜起舞。”
武后聽了臉色微微一沉,正滿心歡喜的上官婉兒坐在旁邊,一見武后有些不悅,忙道:“一人獨舞,不如二人對舞。婉兒願與公主跳一曲‘雙柘枝’,恭祝天后青春永駐,壽與天齊!”
上官婉兒說着,起身走到太平公主面前,輕輕一拉她的衣袖,一個眼神兒遞過去,太平會意,知道母親一向強勢,不宜令她太過難堪,便隨之起身,道:“那……女兒便與上官待詔共舞一曲,若是跳的不好,阿母可不許笑我。”
武后容顏一霽,呵呵笑道:“你這丫頭,便被孃親笑了又怕甚麼,再說我兒舞蹈,又豈是這些舞伎比得的,快快舞來。”
今日盛宴,規格隆重。一向男裝打扮的上官婉兒和喜歡穿男裝出遊的太平公主穿的都是綵衣宮裙,只是一個潔白素雅,一個紅如烈火,倒不需要再換上專門的舞服。小太監下去安排,舞伎歌女迅速退下,樂師也停了器樂,專候二人上場,以演奏柘枝舞曲。
太平公主和上官婉兒雙雙下場,在紅氈毯上對面站定,一個紅衣烈焰、一個白衣勝雪,姿色風情各具特點,偏是一般的迷人,登時吸引了四下所有人的目光。
“咚!咚咚!”
樂師們坐在船頭,那艘畫舫就停在河畔彩坊對面,三聲畫鼓,太平公主和上官婉兒雲袖一揚,“啪”地一聲,雙袖一舉,蠻腰一擺,恰似鳳翼齊張。
“咚咚隆咚咚……”
節奏明快的鼓聲響起,隨即頗具西域風情的各色樂器一起伴奏,讓人聽着歡快的樂曲聲,便有一種隨之起舞的魔力。
場上,太平公主斂肩含頦、擰腰傾胯,右臂蛇一般探向空中,左腿微掩於臀後,妖嬈的體態、**的曲線,令人怦然心動。上官婉兒與她是同樣的動作,不同之處是她揚起的是左臂,吸掩於臀後的是右腿。
兩人一樣的動作,對映着,彷彿是一個人對鏡獨舞,偏是紅者如火,白者似雪,色彩鮮明。
柘枝初出鼓聲招,花鈿羅衫聳細腰。
一樣細腰,兩種妖嬈,她們蹲、跪、折腕、旋轉,舞姿剛健中帶着優雅和柔媚,你進我退,往返回旋,白裙如飛雪旋舞,紅裳似烈焰飛騰,再加上兩人都是一般的粉光脂豔,看得人如癡如醉。
“好!好!呵呵,令月跳得真是好啊。自從她爲**子,朕已很久不曾見過她的舞蹈了,難爲這孩子還沒有摞下。”
武則天頻頻點頭,滿臉笑容。
千金公主偷偷窺了眼她的臉色,輕輕地道:“太平年輕貌美,才藝雙絕,天后有這樣的好女兒,可不爲之自豪麼。只是……,千金與太平相交甚厚,時常來往,總覺得太平常常鬱鬱寡歡呢。”
武則天臉色微微一冷,太平駙馬薛紹是她下旨處死的,她也知道這件事對女兒傷害很大,爲此還打破了大唐公主食邑最多不超過三百五十戶的規定,把太平公主的食邑提高到一千兩百戶,超過了親王的規格。大唐的親王食邑才一千戶。同時還賞賜了大筆財物。
她也知道這些身外之物並不能彌補女兒所受的傷害,她到現在還記得薛紹剛剛被抓進大獄時,女兒跪在自己面前苦苦哀求,痛苦絕望的神情。可是,她只能做到這樣了,這個天下對任何人都是公平的,你想有所得,必然有所失,即便強大如她,在帝位與親情之間,她也無法兩全。
千金公主忙道:“天后,千金的意思是,太平如此青春貌美,豈能就此磋砣一生?
千金年輕時也守過寡,知道那孤衾寒夜的滋味兒,天后您最疼太平,捨得她如此悽苦麼?千金以爲,天后您應該早日爲太平再擇一良婿,到時候夫唱婦和,恩愛圓滿,天后您也可以放下一樁心事不是?”
武則天猶豫地道:“這個朕自然也是想過的。只是……薛紹剛剛死了不到一年,現在便爲她另擇駙馬,似乎有些……”
千金公主道:“天后過慮了,正因爲太平還時常想起亡夫,才應該儘快給她選一駙馬纔是。”
武則天有些意動,喃喃自語道:“嗯……,只是不知誰家的兒郎才合適呢?”
千金公主趕緊道:“這個要說起來,可實在沒有人比千金更熟悉了。天后若是有這個意思,那千金馬上就開始張羅。”
武則天也知道千金公主廣結善緣,是洛京權貴圈子裡的活躍人物,想了想,終於點頭道:“好!那麼,你替朕好好物色一下,看看誰家的兒郎,配得上朕的女兒!”
千金公主喜上眉梢,連忙應道:“千金遵旨!”
武承嗣自後方靠左的一張几案後坐着,向千金公主投來一束目光,千金公主微微頷首,露出一絲笑意。武承嗣大悅,捧杯一飲而盡!
適時,掌聲雷動,四下一片“彩”聲,武則天和千金公主向前望去,就見太平公主和上官婉兒正做到“雙柘枝”的最後一個舞姿,一個幅度很大的下腰動作,白者如月,紅者如虹,贏了一個滿堂彩。
月亮悄悄上樹梢,蟲鳴唧唧縈繞耳畔,春風徐徐拂到臉上,更顯得林中靜寂一片。
楊帆倚着一棵樹站着,百無聊賴地折下一段草莖,在手裡玩弄了一會兒,又叼到嘴上去。
謝小蠻給他送來一張手帕,手帕上有淡而清幽的香氣,還有一行秀麗的小字:“月上柳梢時,前番相撲處,盼與郎君一唔,婉兒。”
楊帆來了,揣着那張帶着女兒香的手帕,眼下月兒已經爬上林梢,可是伊人依舊不見蹤影,楊帆已經有點望眼欲穿了。
婉兒離開太平公主的宿處,沿着寺中迴廊繞到側殿,走向側殿的一道門戶。當武則天吩咐她多多陪伴太平公主時,她就知道機會來了,只要不是侍候在武后身邊,縱然離開一時,也有得是藉口遮掩,誰會追究她的去處。
側殿門前站着幾名今夜值宿的侍衛,有一搭沒一搭地聊着天,一見上官婉兒出現,連忙站直了身子,畢恭畢敬地道:“上官待詔。”
“嗯!”
上官婉兒淺淺地應了一聲,邁步就要出去,一個夥長殷勤地道:“待詔這是要去哪兒?”
上官婉兒道:“隨意走走,散散心。”
那夥長趕緊道:“天色晚了,待詔要出去,用不用屬下帶幾個人護衛?”
上官婉兒淡淡地道:“這個地方能出什麼事?我喜歡靜!”
那夥長訕訕地應了聲是,不敢再言語了。
上官婉兒姍姍地出了山門,踱進林中小徑,一俟離開那幾個侍衛的視線,立即加快了腳步:“好不容易纔擺脫了令月,時間已經過了,怕不等急了小郎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