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聽楊帆開口,上官婉兒像中箭的兔子似的驚得一跳,緊緊地攥起筆桿兒,就像握着一把鋒利的匕首。她緊張兮兮地看着楊帆,突然鼓足勇氣,結結巴巴地問道:“你……你喜歡我,是吧?”
“啊?”
楊帆實未想到她的開場白竟是這樣一句話,這沒頭沒腦的一句話,讓他有些反應不過來,以致他也有些發起呆來。
上官婉兒脹紅着臉低下頭,咬文嚼字地道:“你的要求,我……慎重地考慮了很久……”
楊帆還沒反應過來:“啊?”
上官婉兒期期艾艾地道:“我喚你來,是想……告訴你,我允許你……喜歡我……”
上官婉兒紅着臉說完,大大地鬆了口氣,她也不擡頭,只是繼續咬筆桿。
“啊?”
楊帆這回是真的傻了,他站在那兒,目瞪口呆地看着上官婉兒。
上官婉兒低着頭,緊張地咬了半天筆桿兒,聽不到一點動靜,便悄悄擡起眼睛,眼神與楊帆一碰,把她嚇了一跳,很吃驚地問道:“你怎麼還在這兒!你……還有什麼事嗎?”
楊帆茫然地搖了搖頭,上官婉兒如釋重負地鬆了口氣,展顏道:“哦!那你去做事吧,我也要做事了!”
楊帆夢遊似的往外走,走到門口,忍不住又回頭瞧了一眼,上官婉兒正張着一雙大眼睛看着他,楊帆一回頭。把上官婉兒又嚇了一跳,她像一隻受驚的小松鼠,趕緊垂下頭,繼續緊張地咬筆桿。
楊帆茫茫然地出了禪房,站在陽光之下,彷彿夢還沒有醒。
楊帆雖然不曾有過戀人,對於男女情事卻並非一無所知。但是任他見多識廣,他也不曾聽說過還有這樣建立情侶關係的事情。他甚至摸不準上官婉兒說:“我允許你喜歡我”到底是個什麼意思。
他當然不知道,在毫無感情經歷。除了詩詞歌賦,也完全沒有其他任何渠道來了解男女情愛到底該以一種什麼方式來進行的上官婉兒心中,這已經是一種最嚴肅、最莊重的表白:“我接受你的追求。願意做你的女人!”
詩詞歌賦中對男女間正常的情話描述幾乎沒有,同文誥案牘打慣了交道的婉兒姑娘用一種很公事公辦的官方語言來表示她願意與楊帆結爲情侶也就不足爲奇了。只是可憐了楊帆這個自詡在南洋時“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的情場浪子”,也被這種前所未見的表達方式給弄懵了。
楊帆抱着大戟站在廊下,很納罕地猜了許久,結合當時上官婉兒羞澀不勝的表情,才隱約地猜出了她的心意。
楊帆心想:“這位掌管制誥、主持風雅,在政壇和文壇都舉足輕重的大唐內相、天下才女,不會是個書呆子吧?莫非她以爲這樣就算是情侶了?如果這樣就算情侶的話,那睡在同一張牀上卻井水不犯河水。也一樣能生孩子了……”
盛大的遊宴活動在龍門如期舉行了。
遊宴設在龍門山下的伊河河畔,宮中內教坊和左右教坊的樂舞名伶均奉詔趕來,洛陽城裡有名的幾家樂舞班社也被召來共攘盛舉。
沿着河畔,香車寶馬,摩肩接轂。萬衆雲集,盛況空前。河畔綵樓高搭,水上彩舟畫舫、綠樹掩映的樓臺亭閣、沿岸花間草地,處處是宴會,處處是樂舞,盛況空前。
大唐的宮廷宴會向來是極盡奢華的。四海之內,水陸之珍,靡不畢備。而歌舞也素來講究氣勢宏大,宴會還沒正式開始,伊河岸邊由數百名教坊樂人模仿的“百鳥朝風”已開始試演,聲音在兩岸山谷間迴音嫋嫋,猶如百鳥和鳴。
楊帆和謝小蠻站在彩坊通道一角,看着宮娥綵女們絡繹不絕地把各色美食端送到沿河搭建的彩坊上去,又有在畫舫上換好服裝,赤着雪足,露着小臂的靚麗舞女沿着紅地毯姍姍地走向表演場地。
那些舞女歌妓,盡是年輕貌美的姑娘,如今爲了表演又是刻意打扮的,更顯驚豔動人,那冰肌雪膚、蠻腰半露,走動間腰臀款擺,嫋嫋的風情,何只是楊帆一個,兩旁的諸多侍衛都是看得目不暇接。
全因這美貌的姑娘太多,從他們面前走過去時速度太快,這時不愁看不到美麗的姑娘,只愁眼睛生得少了,沒辦法看個仔細完全。
謝小蠻看着男人們直勾勾的眼神,不屑地道:“怎麼一個個都跟狼似的?”
楊帆看着一個個雪足如霜的美貌姑娘從自己面來來去去,配合地用“爪子”在大戟上撓了兩把,“饞涎欲滴”地道:“真的好想做禽獸啊……”
謝小蠻白了他一眼,嗔道:“還想什麼呀,你本來就是!”
楊帆翻了她一眼,哼道:“又瞧我不順眼了,我對你禽獸過麼?”
謝小蠻“啪”地一扶腰間長劍,小瑤鼻兒一翹,冷哼道:“你試試!”
自那晚一番交心,謝小蠻對楊帆的態度友好多了,其實一開始她看不慣的,只是楊帆拈花惹草的惡習,現在過了這麼久,她也漸漸弄明白了,不是楊帆拈花惹草,實在是宮裡的姑娘們太熱情、太大膽。旁的不說,就說她那位好姐妹吧,別看現在總是離楊帆遠遠兒的,可你瞧她那幽怨的眼神兒,只怕楊帆勾勾小指,她就會很開心地送羊入虎口了。
至於楊帆與上官待詔有情,與她更是全無關係,雖然她依舊認爲楊帆和上官待詔並不般配,可是人家既然兩情相悅,也只好祝願他們有情人終成眷屬了。心結一去,兩個人相處倒比以前親近自然了些,雖然還是常常拌嘴。
“天后來了!”
遠處一陣騷動,有人輕輕地喊了一句,楊帆和謝小蠻忙站定身子向前望去,只見武則天一身盛裝,在衆多權貴的簇擁下緩緩行來,謝小蠻趕緊整理了一下衣衫,快步迎了上去。
武則天踏着紅地毯緩步行來,左右兩個如花似玉的美人兒,一個白衣如雪,飄逸如雲,一個紅裳鮮豔,如同一團能把人融化的火焰。
白衣如雪,皎然似月的女子自然是上官婉兒,這烈焰般的美人兒卻是太平公主。
楊帆微微有些驚訝,因爲武則天此番出遊龍門,太平公主並未隨她一同出遊,不想今日太平公主也到了。
伴隨在武則天身後的,便是一大堆的皇親國戚,有老有少、有男有女,太平公主今天不止把兩個女兒帶來了,兩個女兒也一併領來了,長女六歲,長子四歲,次女兩歲半,小兒子才一歲出頭,都由婢僕們抱着。
太平公主扶着武則天的手臂,正低低地與她說着話,武則天不時地頷首微笑,太平公主並未注意不遠處侍衛叢中楊帆正站在那裡。而上官婉兒扶着武則天的另一側,一雙妙目卻在不停地左顧右盼。
倏爾看到楊帆,上官婉兒雙眸一亮,白淨的臉頰上微微蕩起一抹紅暈,便悄然低下頭,看着自己在裙袂下忽隱忽現的腳尖兒,彷彿生怕踩死螞蟻。
“這樣……就算是我的女人啦?”
楊帆拄着大戟,一臉幽怨地看着螓首微側,含羞低頭的上官婉兒從他面前一步一步地走過去,衆目睽睽之下,連一句話也說不得。至於眉目傳情,難道傳給她的後腦勺看麼?
楊帆忽然覺得謝小蠻的話也未嘗沒有道理,找個太有名太有身份的女人做老婆,真的好麻煩!
武后一到,宴會便開始了。
此番盛宴,京中許多權貴都應邀而來,一有機會就巴結奉迎武后的千金公主是其中少數幾個李唐宗室。太平公主不用說了,那是武則天的親生女兒,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武后最寵這個女兒。
所以千金公主受邀,自覺風光無限。
論年紀,千金公主比武則天要小五六歲,但是論輩份,她是高祖李淵之女,高宗李治的姑母,所以高宗的皇后武則天也該以姑母長輩禮敬於她,再加上兩人交情一向不錯,千金公主得以坐在武后身側。
兩人年歲相當,很多話題能嘮到一塊兒去,再加上千金公主陪着小心曲意奉迎,幾句話就哄得武則天眉開眼笑。武則天拍着千金公主的手臂道:“龍門風景優美,賞心悅目,朕在這兒很開心,就是缺了個說知心話的人。今天你就不要走啦,晚上歇宿在朕那裡,咱們好好聊聊天。”
千金公主受寵若驚,連忙道:“那敢情好,這幾天沒有見到天后,沒有跟天后說說話兒,千金心裡頭就空落落的,今晚千金陪天后您聊天兒。天后,您請酒!”
武則天端起一杯加了養顏秘藥的醪糟飲了一口,鳳目一轉,見女兒太平以掌托腮,看着前方紅地毯上的樂伎歌舞,懶洋洋的無甚興致,便道:“太平,你不要總是悶在府上,閒來無事,可以遊山玩水,怡養心情。此番過來,你也留下住幾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