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深深,月正元想辦法逃走,而門衛看得太緊。等送飯的一走,月正元從饅頭裡吃到了一張紙條,知道柳仙客要救他。月正元照紙條上的方法和門衛搭上了話。
老實巴交的門衛經不得月正元的巧辯,把月正元放了出來。而月正元遲遲不走,非要等楊燕過來。
“還不快走?再不走來不及了!”守衛着急地說。
月正元想得周到把門鎖好,到窗下將窗戶拉開,做出越窗逃跑的假象。
月正元剛跑出來在竹林小路,不知什麼時候楊葉鳴站在路口,以熱情的口味說,“在家好好休息吧,等天亮了去聖道嶺,別再做什麼東進的大夢。”
“誰派你來的?在這瞎指揮!亂彈琴!胡放臭屁!”月正元裝作酒還沒醒痛快淋漓地罵起來。
“看在楊燕妹子和泉清揚的面子上,我不和你計較,否則我早已和副隊長把你關了!”
“你還沒有這膽!走開!”
“你不能走!我怎麼和老爹和妹子交代?”
“你再多管閒事?”月正元捋出胳膊要打,泉龍楊突然躥了出來舉槍嚇唬,說時遲那時快,月正元飛起一腳去踢泉龍楊,泉龍楊躲過,月正元又進……
楊葉鳴站在一旁自樂,國共兩方不管誰傷着誰,他都可以漁翁得利。但一怕暴露了自己,知道自己那份能耐,勸是勸不了,就裝着去請楊柳公。
“老爹!月正元跑了!”楊葉鳴敲着楊柳公的房門。
“跑了?”楊柳公不敢相信,“我們出了內鬼!”
“破窗逃走。”
“還不快追?”
“在竹林被我碰上了。”
“把他喊回來!”
“我勸不了,他要打,我不想傷着他!可泉龍楊來了,他們打起來了啊!”
“慌什麼?慢慢說。”楊柳公將明樓放在牀上,把房門慢慢打開輕輕說,“別嚇醒了明樓。”
“正元像是瘋了,招鬼了!誰也勸不住,非去特訓班不可。”楊葉鳴說。
楊柳公把門關了,楊葉鳴趁火澆油一邊陪着楊柳公往門外走,一邊說:“月正元這兩天說話的聲音和腔調幾乎和月氏族長一模一樣,或許這就是所謂的鬼附身吧。凡是死得冤枉的人都要把靈魂託付給他最親近的人,替他鳴冤。”
楊柳公不是擔心女婿的鬼附身,不是憤怒他的女婿在家裡撒潑,而是害怕他的言論被誰做了文章,那他就完了,女兒就完了。轉而一想,女婿剛死了爺爺不久,其悲痛心情可以理解,就走過去給泉龍楊賠不是,“他剛葬了親人,泉營長不要見外。”
“我不看在望大哥的份上,也要看您的臉啊!”泉龍楊見楊柳公出來,忙將袖子放下來,“好心”地對楊柳公說:“正元這麼作弄,今天我放過了,恐怕明天誰也保不了。現在八路軍也在搞什麼鬥爭,還是注意別被戴上籠頭?”
“你這牛草的,敢罵人?”月正元躥過來,竟然一把將泉龍楊的胳膊攥住,“我就是戴上籠頭也是非分明,不像你們表面上聯合,心底裡想着把八路軍置於死地而後快。”
“葉鳴把他拉回去,讓他喝個夠!”楊柳不停地顫抖,“氣死我了!你大哥呢?”
楊葉鳴本想將月正元架回院子,沒想到月正元竟然將楊葉鳴推倒了。
楊府上圍觀的人越來越多。楊葉鳴覺得連個醉漢制止不了,就恨不得一槍把他斃了!
“把這狗孃養的拽回去。”楊柳公罵着。
楊葉鳴喊過來幾個家丁一同去拽月正元,哪裡拽得動他?他月正元高大魁梧,壯得像頭馬兒,加上酒勁連樹樁都能拔起來。楊葉鳴本來就看不中他,要不是他月正元,楊燕嫁給了泉龍楊,這邊官升三級,那邊也好在柳邊面前邀功。情急之下,楊葉鳴竟然用腳朝月正元的腿上狠狠踹了兩腳。
“我草你嫩妹妹,敢打我?”月正元瘋了,只見他身子一旋轉,和葉鳴一起甩在了地上。
“我要見望老師,停止雙方談判,馬上東進,準備戰鬥!”月正元站在那裡,像一頭準備上場的鬥牛。
“我今天非打你不可,不然連你是教師都忘了!”楊柳公狠心地輪起柺杖向女婿打去……月正元一躲,柺杖從月正元的耳邊飛過,楊柳公更來氣了,喊:“葉鳴,給我狠狠地打!”
月正元像是清醒了,站在那裡,任憑楊葉鳴拳打腳踢,但嘴裡不再喊一個字。
楊葉鳴本來想借機教訓月正元,見楊柳公教訓月正元,就知趣地離開了。
月正元醉醺醺地走出楊府大院,被前來尋找的柳仙客發現了。柳仙客立即停下了馬車跳下奔到月正元跟前,看他狼狽的樣子關切地問:“孰這般狠毒也?”“我沒事兒,只是想借機看一看他們到底要幹什麼?”月正元說,“要出大事了,快帶我見特訓班姑娘。”
柳仙客趕忙架着月正元上了馬車出了楊府大院的路口。月正元經一路的顛簸清醒了許多,見馬車越過三聖廟飛速前進,突然坐起來大喊:“去三聖廟!”
“別再裝也,騙得他們可騙不過吾仙客矣。特訓班不再三聖廟,已轉移,須臾便至。”柳仙客看他又躺下來,楊了一鞭,喊道:“駕!”
馬踏皎潔的月光將月正元拉回了家。柳仙客下去敲門,以爲楊燕在裡面倒鎖着門,一連敲過三遍,喊過三遍,見門縫裡閃出一個老年男人。老年男人問道:“月正元怎麼啦?”
柳仙客回答:“正元哥醉也,摔傷矣。”
“摔傷了?在楊府門口被打的是不是?丟人現眼!把他送到學校去。”月三公將手裡的長煙袋,別到駝背後,自言自語:“這年頭不問政治吃虧,問不好倒黴。這一回清醒了吧。”月三公嘮叨着匆匆離去。
馬兒噦噦尖叫,柳仙客像馱一頭馬兒將月正元揹着進了院子。“你把我帶回家幹嘛!”月正元醒來就問,見柳仙客不說舉起拳頭要打,柳仙客急忙說:“都在屋子裡。”
屋門開了,像潮水一般走出一羣姑娘,不一會兒把月正元圍得水泄不通,都在關心他。有的問月正元去哪了?有的說多虧了泉清揚來得早,不然去了聖道嶺還不知什麼後果?有的忙着去收拾鍋竈準備給他做飯燒水。
“在明樓姥爺家吃過了!”月正元怕節外生枝就把捱打的事隱瞞了,說是被紅雲摔傷了才被柳仙客拉了回來。
月正元見特訓班姑娘們一個不少,一時來了興致身子也不軟了,抓起泉清揚的手非常感謝。
“應該感謝你的紅雲和靈楊姐。”泉清揚告訴他,“說來話長,近來發生的事情誰也難以理解。我把你送到楊府之後去找泉靈楊姐的路上,一匹馬跑了過來,我見它是紅雲就跨馬找你,誰知半路上又遇上泉靈楊和女兒。我們馬上回到三聖廟,把隊伍帶進了蝶谷山莊。”
“靈楊姐和丫頭呢。”月正元問道。
“在院外站崗吧。”泉清揚說。
月正元一聽來了精神走出大院急匆匆去找,在蝶谷山莊的路口發現泉靈楊正和女兒玩“鬥右派”的遊戲。看月正元走過來泉靈楊起身,而女兒玩得正過癮哭着要再玩,“讓我玩一局嗎?娘。”
“你想鬥‘右’?”月正元蹲下去。
“嗯!”小女孩點了點頭,一根樹條握的正緊。
“叔叔和你一起鬥,好嗎?”
嗯!小女孩眼睜睜地看着月正元畫在地上的圖案,想了想,也不知怎麼去鬥,竟然小樹條像小雨點子似的拍打着月正元,不停地喊:你就是右派!
“別胡說!正元叔叔是抗日教官。”泉靈楊二話沒說,抱起抹淚的女兒數落着。
“他就是右派,不准我們建水庫、建校、修築工事,就希望鬼子打進來!”小女孩握着小樹條一邊喊,一邊追着。
泉靈楊不容分說將女兒拉在懷裡將兩腿夾住,剝開女兒的褲子,奪過女兒手裡的小樹條,朝那嫩白的腚蛋兒狠狠抽了下去。
“他就是右派,望伯伯不是!”小女孩狡辯着。
“讓你胡說!他們都不是!”泉靈楊糾正着,小女孩越發大聲地喊着。小女孩越想喊,泉靈楊越打得厲害。
“你不要打他,她才10多歲的孩子!懂什麼啊?”月正元喊着。
小女孩自從懂事的那一天起,他不知道他的父親哪裡去了!但是她知道望天楊是她和娘最親近的人。她聽娘說,不管颳風下雨,望天楊總是抱着她踏着鄉間小路到處求乳,因此她的乳母遍佈四鄉八鄰。有一次她重病昏迷,而嬸嬸嫂嫂們剛餵過弟弟妹妹,望天楊就抱着她在人家門前長跪不起。還有一次她的頭上長了大膿瘡,望天楊硬是用嘴吸出膿頭,才得以痊癒。
後來不管是楊家還是泉家,沒有誰打過她,罵過她。他們對孩子的教育超出了一般農民的眼光,對品行要求極爲嚴格。然而,這一次因爲女兒非要泉靈楊陪着玩“鬥右派”的遊戲,泉靈楊本來就不高興,見女兒竟然打月正元就不得已動手了。
小女兒瞪着一雙淚眼望着月正元,但沒有哭。她知道自己惹怒了娘,但泉靈楊還是教育教育,“你哪裡知道被斗的不全是壞人,又怎麼知道打人也不都是有冤枉。”泉靈楊見女兒還是不饒,又把她夾在腿間剛放下的樹條又掄了起來,“我讓你長記性,不準玩那遊戲!”
小樹條正要落下,泉清揚跑過來一把將小女孩抱在懷裡,撫摸着屁股上的血印,“她這麼小,怎麼知道爲什麼捱打?你月正元也是,看着姐這樣打孩子!看來你真的喝醉了!”
“可我沒有醉。我要和孩子鬥右派。”月正元比劃着遊戲。
“連魚兒都醉兒,你沒有醉啊?自己一個人倒也罷了,卻偏偏惹怒了楊葉鳴,惹怒了楊柳公,還讓一個10多歲的孩子不得安寧?月正元!現在什麼時候了,這裡除了柳仙客,就你一個男人。我們去聖道嶺還是東進三聖山?我們大家聽你安排!”
“我哪有這本事?我是右派,我爺爺也是右派。右來右去連望老師都是!你們找副隊長啊!找楊葉鳴啊!找泉龍楊啊!我算什麼,一個醉鬼!你們去找啊!找啊……”月正元撲哧—一下趴在地上,正好被泉龍楊發現。
夜深了,月正元一直爲特訓班擔憂,幸好有泉靈楊姐妹在,特訓班暫時安頓下來。不行,泉香楊早已是楊葉鳴的人了,這楊葉鳴怕是被鬼子收買或者就是柳邊身邊的惡狼。我需要回三聖廟看看,月正元正要起牀,突然聽見門外的巷子裡有嘟嘟的摩托聲。鬼子不會這麼快來了吧,一定是泉龍楊把楊燕送回來了,於是月正元又裝睡——如雷似鼓的鼾聲響徹月家小院子。
一束燈光照耀着月正元家門前的小路。不一會兒,一輛三輪摩托車戛然而止,車子的後座分別坐着楊燕和泉龍楊,二人你推我讓看上去關係非同一般,被裝睡的月正元從窗戶裡看得清清楚楚。
楊燕先下了車,像是喝醉的樣子。她走到門前,見門沒有上鎖,轉回身向開車的楊葉鳴,喊:“二哥,讓泉營長來家喝口水啊!”
楊葉鳴將喝得半醉的泉龍楊扶下來向月家小院走去。
院子裡一張石桌周圍佈滿了小板凳,還有十幾塊青磚。楊燕用手去摸小板凳和青磚,屁蛋留下的餘溫還在,只是不見一個姑娘的影子,大概是她和泉龍楊的到來驚動了她們。
屋子裡煤油燈還亮着,屋門大敞着,楊燕邁進門檻一股嘔吐的酒氣襲來,她見月正元醉倒在牀上,盛嘔吐物的是一個盆子,水裡摻雜着酒氣、黃色的泡沫和沒有咀嚼的食物。
“他今日怎麼啦,去了一趟三聖山回來就大醉,還跑去孃家鬧。泉營長以後多管管啊。”楊燕一邊說一邊去收拾盆子。
“當然!當然!”泉營長受不了這吐酒的味道,捂着鼻子說:“月正元也醉了!讓他多喝水吧。醉酒的男人最想喝水。”然後轉身要走。
“你就不一起聊會兒?我看他也是裝。”楊燕緊跟在泉營長的身後。
“不了!等醒了說說他,一定認清當前的形勢!”楊葉鳴說着替泉龍楊開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