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變

聽桂公公說皇上定了初五回京,這幾日我們開始收拾東西,一刻也不敢大意。

孟真格格自從知道皇上定了初五撥營後,幾乎是跟我一刻不離的,每日嘰嘰喳喳的有着說不完的話,有時夜深了也賴在我的帳裡不回去,跟我一頭睡了,她這舉動把雙喜嚇得半死,雙喜這丫頭向來好睡,往往是一沾枕頭就人事不知了,可自孟真說了要留在我的帳裡不回去之後,雙喜就緊張兮兮的,就怕睡相太差惹了笑話,每每一躺下後就僵直得一動也不敢動,常常是掙扎到了半夜才敵不過周公去了,這才兩天呢,雙喜這丫頭的黑眼圈都出來了。開始我總覺着孟真一個格格到我們做奴婢的帳裡來睡不好,會讓人說閒話,可奇怪的是這兩日來也沒個人提這事件,好像大夥兒都不知道似的,看樣子,這背地裡一定有人發過話了。

蒙古的王爺們陸陸繼繼走了,只剩了幾位比較大的部族王爺還在,昨日聽孟真說她們的部族這兩日也開始收拾了,看樣子是要跟着皇上一塊起身。這日,我正和雙喜在帳裡收拾東西,孟真風風火火的衝了進來,“怎麼了?”我驚訝地問。這格格今日怎麼這麼興奮?孟真欲言又止,只是笑嘻嘻地瞅着我笑。我被她看得不自在,笑着說:“好格格,你有話就說罷,這樣子瞧着我,讓人怪怕的。”

孟真笑了一會,睨着我道:“安心,你覺着我哥哥怎麼樣?”我有些好笑地看她一眼道:“格格,你這人奇了,好好的問我這個做什麼?”

孟真悶笑一聲道:“安心,你別管,告訴我就是了。”我想了想,說:“伊春王子他人還不錯,挺豪爽的,人也帥氣。”

聽了這話孟真驚喜地看着我說道:“你覺得他不錯麼,那太好了,安心,我們不用分開了。”

我手上一頓,心中隱約有種不祥的感覺:“格格,你說什麼?”我不安的問。

孟真歪着頭笑眯眯地說:“我說我們不用分開了,這會子我阿哥正去求皇上恩典,求皇上把你許給我阿哥做側福晉呢!”“什麼?!”這個消息有如晴天霹靂般把我震驚了,手中的衣物滑落地上,我心如死灰,臉色蒼白地站着,腦子裡一片空白。

孟真看到我的樣子,覺得不對了,她走近我身邊,扶住我的胳膊小心翼翼地問我:“安心,你不願意嗎?”我的眼木木地轉向她,心中絕望,憤怒,悲哀,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孟真看着我死寂的眼神,嚇倒了:“安心,你怎麼了?你倒是說說話呀?”雙喜的震驚也不小,她看了我和孟真一眼,似乎下了什麼決心,匆匆忙忙地跑了。我無心去理會她,腦子裡飛快地轉着,卻不知道怎麼辦纔好,伊春是去找皇上討人的,不管我願不願意,這決定權都不在我手中。

原來,我的命運是由別人決定的呵、、、、、、我全身無力的滑坐在地上,心裡驚惶失措,一口氣梗塞在我的心口上,引出一陣針扎般的痛楚。難道我就要與一個不愛的人生活在一起,每天晚上等着他心血來潮時走進我的帳房嗎?和他在一起生活,這表示我不但要與他現在的妻子分享一個男人,而且還要應付之後幾十年可能出現的別的女人,我要這樣嗎?我願意這樣嗎?

我呆愣地坐着,對孟真擔憂的叫聲充耳不聞,剛纔被這個消息震得迷濛的神智逐漸清明起來,心中有了一個模糊的決定,這個決定讓我有了一絲力氣,我站起身來籲出一口氣,就這樣吧,我就是這樣的人,死也無怨的

孟真有些驚惶地看着我,不安地問道:“安心,你不要緊吧。”我無力地衝她一笑,正想說話,帳房外傳來一個耳熟的聲音:“安心姑姑是在這住嗎?”

來了,我深吸一口氣,定了定神,走出帳外,眼前立着一個太監,我認得他,平日裡和我交情不錯的,是皇上身邊總管太監李公公的心腹張三力,見我出來,他含笑地對我說:“安姑姑,皇上有旨,宣你見駕。”說完他上前一步,小聲地說了句:“恭喜姑姑了,願姑姑長久地在枝頭上呢。”我淡淡地睇他一眼,沒說什麼。見皇上麼?到康熙王朝兩年多了,除了剛進宮那會對康熙實在是好奇心不止,曾偷偷地遠遠望過康熙幾次,後來進宮的日子久了,好奇心被生存壓力所代替,每日裡忙於應付各方各面的暗槍冷箭,忙着在這宮裡劈波斬浪的給自己開條活路,康熙對我而言也只不過是最高權力這四個字了,今天,我就可以近距離的和這個中國歷史上最偉大的帝王之一的康熙大帝會面了嗎?這算不算壞消息中的好消息呢?我怔忡地出了一會神,三力見我愣住的樣子,輕聲的在我耳邊說:“姑姑,這是好事呢,你可算是熬出頭了!”說着三力退後一步,揚聲說道:“姑姑,這就走吧,皇上正等着您呢。”

走吧,橫豎是一死,這是躲不過去的。我點點頭,隨着三力往大帳走去,孟真不放心地跟在我後邊,不時的偷覷我的臉色,見我沉着一張臉,她也不敢說話。我一路行一路想着,因心中隱隱有了個想法,倒也不怎麼害怕。

遠遠的看到大帳了,我心底不由的一陣發涼,頓住了腳步,這才發現,原來,我沒自己想像中的鎮定自若啊。“姑姑?”一擡頭,見三力莫名其妙的看着我,這才發現我不自覺的停下了腳步,嘆了一口氣,腳步沉重地隨着三力向大帳走去。

快走到帳前時,三力突然停住,有些驚慌地垂下頭躬身打了個千,我擡眼望去,只見四爺、八爺,九、十、十三、十四爺都站在帳外,四爺消瘦的臉越發蒼白了,他盯着我,面無表情,只有在眼底流露出一絲緊張和痛苦。八爺仍是溫和的笑着,那笑意卻沒達到眼裡。十三爺和十四爺大步上前兩步,十三爺緊張地喚了我一聲:“安心、、、、、、”我淡然一笑,看他們的樣子,他們也知道了伊春向皇上求親的事了。

十三爺走近了我,壓低了聲音說:“安心,你彆着急,有什麼事先穩下,以後再說,別惹怒了皇上。”他聲音裡有着急切和緊張,我衝他一笑,這個十三爺,他是知道我的,他知道我會做出怎麼樣的選擇。我看着他輕輕地搖搖頭,十三爺臉色一變,驚恐的看着我。

“安心,聽話!”一旁的十四爺猛地拽住我的手,臉色發青,眼神擔憂。我低頭看看他緊握着我胳膊的手,他的掌心熱熱的,卻有些發抖。

我輕輕的撥開十四爺的手,深吸了一口氣,上前對四爺和八爺端正地福下身子道:“兩位阿哥,安心有事求你們。”

四爺和八爺的面色緊繃,驚疑地看着我,半晌,四爺壓抑的聲音傳來:“說吧,我能辦的,我儘量辦。”

一旁的八爺也點了點頭,我笑着直起身子說:“這件事兩位阿哥一定能做到。”頓了一下,冷靜一下思緒,我認真的看着他們說道:“四爺,八爺,若是安心犯了死罪,求兩位阿哥想法子讓我死得痛快些,別讓我痛。拜託了。”說完我深深的對他們鞠了個躬,直起身子,我環視他們震驚的面容,不再多說,回身對三力說:“走吧。”

三力驚訝地看着我,又看看神情各異的阿哥,告了退,領着我往大帳走去,孟真聽到了我的話,一臉蒼白的杵在當地,我走過她身邊時,她張張嘴,想要說什麼,卻發不出聲來。我頓了下,衝她微微一笑,頭也不回地走了。

“安心!”身後傳來十三爺壓抑的低喊,我略微停了一下,沒有回頭,只是向後揮了揮手,心裡卻有些搞笑的想起那句“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的詩句,只不過,我不是英雄,只是個爲自己而活的小女子罷了。

來這大清王朝兩年多了,有時候我常常會想我到底是誰,是清朝的安心?還是二十一世紀的林馨?幾年來我一直察言觀色,小心謹慎的活着,有時真覺得自己就是安心了,可現在我才發現,我做不了安心,我雖然擁有她的身體她的容貌,但我的思想,我的靈魂還是幾百年後的林馨,那個只活着自己,只忠於自己的心的林馨。

進了帳子,我頭也不敢擡地走到帳子當中,深深的重磕下了頭,沉聲說:“奴婢安心,給皇上請安。”

“嗯”一個淡淡的聲音傳來,雖然聲音輕微,卻有一種無形的壓力,我儘量俯低身子,雖然已有所決定,但這一刻我清楚的感覺到全身心的顫抖,藏在膝蓋前袖子裡的雙手不由緊握,彷彿這樣就能平息內心的恐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