豁然,查文斌仰天長嘯,聲響震動了整個崑崙之巔。他雙手橫握着劍柄,慢慢拿起了劍,架到自己的脖子上。
“放過他們!”查文斌的膝慢慢地彎了下去,他的劍已經開始緩緩拉動,上下眼皮也開始慢慢合攏,兩滴淚水輕輕滑落。
“轟——”一個炸雷豁然在崑崙之巔炸響,無邊的狂風讓人無法站立,一時間風沙迷住了眼睛。“咔嚓”一聲,老王的嘴角劃過了一絲鮮血,風帶着他的血跡在圓圓的臉上畫下了一個詭異的圈圈。
等查文斌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除了怒火,別無其他。
“這纔是五千年前的你,你還不覺悟嗎?”
卓雄不屑地輕哼一聲:“廢物永遠是廢物,當年是個廢物,現在還是個廢物!你們都是我創造出來的,沒有人可以阻止我!”說完,無邊的湖水開始向他的腳下聚集,一個錐形的水柱託着他的身子開始慢慢向上攀升。
他就像一個遠古的魔王,他要復活三界之門,唯有這樣方可獲得肉身。他孤獨得太久了,他不要再做一個漂泊的亡魂,要麼上天爲仙,要麼入地爲魔,在這人間已經過夠了幾千年,他的道早已被心魔佔據,成了一個孤魂野鬼罷了。
怨念太深,他終究還是沒能放下最初的願望,他的道在他的心中永遠不會超越永生,只是他不曾想過,有人已經做到了,那個輪迴幾世的廢物願意用自己的生命換取一切,何爲道?道可道,非常道!
道,絕不是永生,絕不是成仙,也絕不是無情。人本就該有七情六慾,人本該就有生老病死,這是自然,這是天法,非要逆天而爲,則天必將毀之!
或許他的心中根本沒有那個廢物的自己在紅塵世事中經歷的那些生離死別,那些酸甜苦辣,那些情義孝德!
他錯了,道不在天,道不在地,道自在人心!有禮義廉恥便是道,有孝悌忠信便是道!
沒有人可以改變歷史,也沒有人可以重新書寫神話。神話之所以成爲神話,不是因爲三界之門已經關閉,而是因爲神話已經湮滅在了歷史的長河之中,再也無法複製!
七星劍寒光熠熠,招魂幡三面矗立,天師道寶大印當立中間,天、地、命三魂重現,借查文斌肉身再戰人間!
七星劍凌空畫圓,腳踏天罡,劍指北斗,一張黃符沖天而起,以劍爲筆,劍花驟現,那符紙之上鳥、蟲、箭頭三個鏤空字符依次排開,劍身一挑,符紙再次騰空,一股天地間最爲厚重的真龍之氣從口中緩緩而出,喊道:
“天地玄宗萬氣本根廣修億劫證吾神通,三界內外唯道獨尊體有金光覆映吾身!”
招魂幡迎風而起,一時間天地鬼哭狼嚎,似有萬千陰兵過境,黑雲壓頂。招魂幡三面環繞,護主而立,雙手探而成爪,如鷹鉤,如枯木,血色鬼文躍然於幡上,忽見一張黑色符紙上隱約畫了一株小小的攝魂之草,從幡中之人手上急射而出,幽然鬼氣,森森而出,喊道:
“視之不見聽之不聞包羅天地養育羣魂,天地之尺三界侍衛十殿閻羅凝血封淵!”
天師道寶大印翻轉在手,端腕齊胸,節目纏繞,環環緊扣,訣運心到,一股純正的道家之氣環繞在那三番之外,不時之間竟有若干八卦現於幡上,又有似青牛怒吼之聲從那幡中傳來,又有四象之影在從中翻騰,天空中形成了一朵巨大的八卦雲圖開始慢慢向下逼近,直壓那緩緩升起的卓雄腦門,一字一節,吐納乾坤,一個蒼老的聲音喊道:
“萬神朝禮役使雷霆鬼妖喪膽精怪亡形,內有霹靂雷神隱名洞慧交徹五氣騰騰!”
卓雄不禁也面色凝重,只見他的雙手開始不停做着手訣變換,左右手各持雙輪,那水柱之上隱約有一條青色小龍開始繞着他的身體不停地轉着圈圈,他的道行已經到了可以化無形爲有形的境界了,腳下踏的便是這崑崙瑤池天水凝結而成的龍,蘊含着普天之下、龍之精華所在。
突然查文斌的口中出現了三種聲音,一齊喝道:“金光速現覆護真人,天圓地方,律令九章,吾今下筆,萬鬼伏藏,急急如律令!”
“轟!”他的身子筆直衝向了那座水柱。外面的人哪裡看得清,只聽裡面一聲驚天炸雷,彷彿擊穿了十八層地獄,掀翻了衆人的五臟六腑。查文斌像一隻倒飛的風箏重重地砸回了岸邊,哪裡還有剛纔那般的天神下凡,身子就像是被萬千道鞭子狠抽過後,衣服也早已碎成了無數片。
再看那卓雄,也好不到哪裡去,真龍水柱早已化成了浪花朵朵重歸瑤池,赤裸的上身紅色應龍都沒了生氣,似被無數針眼戳過一般,已經沒有一塊好的皮肉了。
只是查文斌的呼吸已經開始由強轉弱,還剩一絲尚在遊走之中,而他,除了大口地噴着鮮血,竟然嘴角還微微翹起,露出一張猙獰的面孔!
他慢慢撐起自己那搖擺的身子,還打了幾個趔趄,哈哈大笑道:“一氣化三清,不過如此,神話?我就是神話!”
查文斌的嘴角微微抖動着,剛想說話,一口鮮血夾雜着泡沫便一涌而出。超子顫抖着把查文斌的臉扶起,嘗試着擦他嘴角溢出來的鮮血,卻發現自己擦得遠遠沒有他流出來的快。
超子哭泣着說道:“文斌哥,你不能死。”
是的,他在短短一天之內,已經見證了查文斌的兩次“死亡”,哪一次他是能夠捨得放下的。他知道他的文斌哥想跟他交代什麼,可他傷得太重了,歸一的三魂早已被剛纔那天地間修了五千年的三道之力生生拍散。
雖然大部分的道力都讓三魂承受了,可是即使他們擰成了一股繩,也終究不是他的對手,三魂如今也和查文斌一樣,只剩下了最後一絲執念還在保證着他們沒有立刻散去,相信等到日出之時,也就是他們各自散盡之日。
查文斌的手指努力地擡了擡,他只想告訴超子,那個人需要被阻止,雖然他也不知道爲什麼要阻止,但是內心告訴他必須得阻止!
老王的身體已經冷了,開始變得有些僵硬,哲羅呆呆地看着這一切,或許他也是有生以來第一次看見有人會以如此的方式結束生命吧,恐怕這也是最後一次了。
卓雄現在也只能靠着自己的手腳艱難地往上爬着,他只需要將日月雙輪重新歸位,然後再把自己的身體撕成碎片,血染瑤池,一切便迴歸到原點了。就如同五千年前,他手腳並用偷偷爬上去一樣,只是那時的他把這對東西拿了下來,那是因爲他想創造一個屬於他的神話。如今他又爬了上去把一切還原,爲的還是創造一個屬於他的神話!
只是他不曾想過,他已經有了神話,他所創立的那套東西已經被世人稱爲了道,已經被世人所頂禮膜拜,即使現在的道已經凋零成了秋天的落葉,但依然沒有任何其他派別能夠撼動它在中國歷史上的國教地位!
所以,有了一段神話,上天註定不會再讓他繼續書寫另外一段神話。
天裂了,漫天厚厚的雲層不知何時已經悄然散去,一輪月牙悄然升在當空,這是新的一天,雖然這輪月牙還很小很小,小到那麼微不足道,但是漫天的繁星出來了,給予了人們最大的光芒。
“吼”,一聲怒吼,似乎帶着無邊的煞氣,一個血淋淋的人站在了崑崙絕頂之巔,他是誰?查文斌曾經說過他是張飛在世,有着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之勇,他有着天地間最爲純正的那顆心,可是誰又關注過這個只會用蠻力的男人?
是的,超子叫他人肉推土機,卓雄把他當作一個相依爲命的兄弟,人們都叫他橫肉臉,他似乎力大無窮,又似乎永遠吃不飽,他留給大家的只有那傻乎乎的清澈眼神。
沒有人真正地關注過他,他的胸口原來也有一條龍,而且是巨大的龍,是真正的用鮮血染成的龍!此人胸口竟然有着一條用鮮血染紅形成的龍,兩對惡魔之翼般的翅膀,衍生到肩頭兩邊,一張血盆大口似要吞下山河,舞動的身軀躍然於肌膚之上,這纔是真正的龍,真正的華夏圖騰,萬龍之祖:應龍!
花白鬍子是何等聰明,只爲保護一族血脈,又怎會輕易讓這個傳承了千百年的王落爲人間棄兒?他不惜將自己的親孫子胸口用萬針扎過,只爲那個真正的王安排一個替身。他爲的就是這一天,他的族人可以犧牲一切,就更加別提他的孫子卓雄了。
他卻又如同一尊殺神,超子看得呆了,查文斌的手指不停地指向那個攀登的卓雄,他的月輪已經歸位了,或許別人沒有看見,但是大山看見了查文斌的手,這是他文斌哥給予自己的信號,因爲他看見了查文斌的眼神中對自己的期待!
“吼!”他像風一般衝向了瑤池。
崑崙邊緣,千年古井,水開始沸騰了,一如當年應龍被關入之時,他鬧得那般天翻地覆,他不服,但卻不得不服,西王母給予他的是天罰,永世不得出井,神怎可以和人相戀。
玄鐵鑄造的鐵鏈何等堅固,被他拉扯得再厲害,依舊紋絲不動,因爲鏈子的這一頭是拴在崑崙山上。
若想出井,除非,崑崙山塌。
這是神山,這是萬山之祖、龍脈之祖。曾經,他心愛的女子死在自己的手中,可是他無能爲力,從此他便頹廢,一直頹廢,他已經失去了和天斗的勇氣,認命吧。
可是他感受到了血緣的召喚,他明白了,原來她已經爲自己誕生了子嗣。
血肉之情,真的能撼天動地嗎?
據說古老的羌族最早一代是有一位聖女的,這位聖女便是他們之中最爲純潔的姑娘,她將負責帶着羌族對西王母最崇高的敬意,緩緩登上崑崙之巔進行朝拜。她是唯一一個有資格進山的羌族人,她來自部落的民女,由上一任的聖女親自選拔,她只對西王母負責。
古老的羌族受西王母的庇護,因爲也知感恩。西王母賜予他們古老巫術的同時,還賜予每一任的聖女一個偉大的技能:火!
火是人類從原始走向文明的標誌。有了火,他們開始擺脫茹毛飲血的原始社會,他們可以抵禦野獸的侵襲,可以抵禦嚴寒的殘酷,更可以製作可口的食物。
火自古就是神聖的,它是光明和能量的象徵,因此在古羌族社會,聖女的地位甚至可以凌駕於族長之上。
應龍與聖女,一個天生神性爲水,一個後天神性爲火。原本就擁有相斥相剋、無法相互靠近的命運,怎奈命運的捉弄,火之聖女卻愛上了水之應龍。
每每進山朝拜西王母之時,她經過那口井,總是能聽到井下有位男子的哭泣,因爲應龍偷吃了蟠桃,他被懲罰關在井下思過。
真是一位傷心的男子啊,聖女開始越來越多地關注這口井。有一次。她坐在井邊唱起了古老的羌族歌謠。應龍聽聞,立馬止住了哭泣,這是世界上最優美的聲音。
在無法見面的情況下,聖女只能每日來到囚鎖應龍的那座井旁,以天界最美的歌聲,來撫慰被鎖在深井裡的應龍。
應龍逐漸愛上了擁有美麗歌喉的女子,但是,卻始終無法見到女子的面容。
在那一次的聖戰中,應龍被西王母自深井之中釋放出來,以助黃帝。黃帝與蚩尤大戰涿鹿。當時,蚩尤得風伯雨師、魍魎魑魅、山精鬼怪之助;黃帝則有風后力牧、羌族聖女、應龍等衆神的幫助,使得黃帝贏得了最後的勝利,從此一舉定華夏。
在聖戰勝利打敗蚩尤後,衆神莫不舉聲歡呼。然而,在消滅蚩尤勢力的同時,黃帝也失去了忠臣風后,以及至愛鳳曦。而大將應龍卻也因感染了人間的污穢濁氣,無法再回到天界……
好不容易有此機會能夠見上應龍一面的聖女,在戰後,曾經躲至一旁,在遠處偷偷地望,才知,原來她偷偷愛慕的人竟生得如此俊逸,但眉宇間卻帶着一股化不開的憂鬱,讓她心疼不已,對應龍的愛慕更因此加深。
這是一次天與地的愛情:一個風流倜儻,蓋世無雙;一個國色天香,傾城傾國。他們的愛情是那樣順其自然,也是那樣坎坷不平。
終於,他們走到了一起。
偉大的愛情從來都不會是以完美收場的,沒有殘缺的愛情似乎就沒法被世人記住。
但聖女在得知應龍也與自己一樣,因染了人間濁氣而無法回到天界時,便暗自設法將應龍身上的濁氣全數轉移至自己身上。爲此,聖女也付出了代價。自己因爲聖氣盡失,從而受到邪氣的支配開始禍亂人間,春夏秋冬四季失調,人間所到之處皆大旱,世人因此苦不堪言。
一個夜裡,再也無法控制自己邪氣的聖女逃出了他們的家。
不久她就誕生了一個嬰兒。爲了紀念對應龍的愛,她用自己的血在出生的嬰兒胸口畫下了應龍的真身,血入肌膚即消失,只有在極其特殊的時候,它纔會重現出來。
後來每一任龍族首領的母親都會用自己中指的血在兒子的胸口畫下應龍的圖騰。隨着古老的咒語,這血便沒入了。
應龍以爲她拋棄了他,但是天界卻開始對他進行了重新的召喚。
重回天界的應龍對聖女的心意與犧牲毫不知情,還以爲是衆神特赦。因爲誤解聖女的離開,應龍將愛意轉至一名聖戰時不斷協助他的女仙身上,對她疼愛有加。之後,因爲人民的怨怪、指責與諸神相繼勸諫,黃帝只好下旨,要應龍前往討伐聖女,因只有應龍之水才能收服聖女之火。
兩人相戰於封淵血海之上。戰到最後,聖女恢復了神智,擡眼一見,站在眼前與她對戰的人,竟是她日思夜念、最最深愛的男子——應龍。想起自己因爲邪氣與爲了吸收應龍身上濁氣的關係,必須不斷地接近應龍,而導致自己面目醜惡。聖女低下頭,不願應龍見到自己丑陋的模樣。
看到腳下那片荒涼無青的大地,這時聖女才知爲何應龍會站在這裡,也明白自己喪失理智後所做出的,竟是一件這麼不可原諒的過錯。聖女笑了笑,面對眼前的他,她已無心再戰,放下了手中的武器,張開雙臂,等待應龍給予她最後致命的一擊。
不明聖女爲何有如此轉變的應龍,爲了完成衆神所託付給他的任務,高高舉起手中的刀,筆直地朝女魃的胸口射去……
“來吧!能死在你的手中,對我來說,也算是幸福的……”聖女坦然一笑。溫柔的眼神和柔美的嗓音讓應龍豁然醒悟。原來,面目醜惡的女魃竟然是他一直在找尋、一直深深愛着的那名女子——那美麗歌聲的主人——那個被自己稱爲妻子的女人……
只可惜,爲時已晚,大刀直直地插入聖女的胸口,朵朵的血花自聖女的身軀流出。中刀的聖女,已無力氣繼續支撐,身體直直地朝着封淵血海沉落。望着悲傷悔恨不已的應龍,臨死的聖女,希望能化解應龍心中的悲傷與自責,再度唱起了當初他倆相遇的那首歌……
回去之後,應龍向西王母坦陳了一切,西王母勃然大怒,於是下令將應龍永遠地鎖在井下。
西王母爲這位聖女在瑤池中央豎了一個巨大的石像,又放上了日月雙輪,讓她能夠永遠和應龍待在一起,但是兩人都犯下了太多的過錯,西王母希望世人的朝拜能夠減輕他們的罪孽。
今天應龍卻感受到了自己的血脈激盪在崑崙之巔,他感受到了那種源自母愛刻下的圖騰對他的召喚。
大山胸口的血液在燃燒着,遠古而高貴的龍族血脈在這一刻徹底燃燒,帶着無邊的爆發力,他徑直衝向了目瞪口呆的卓雄,這纔是真正的龍血。
要血嗎?他身上的血早已染紅了崑崙的湖,每一滴都化成了血花在水中淡淡散開,山開始抖動了,水開始泛起了無邊的漣漪,漫山的龍吟響徹大地。
“哈哈,羌族真正的龍!”卓雄笑得有些扭曲了,他已經不再需要這具皮囊了,他只需把日月雙輪送上神像之巔,一切便可以重來了。
可是他失算了,等到卓雄雙眼一閉坐在地上的時候,卻見日月雙輪凌空飛起,中間隱約有一團人形氣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