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拍賣呢,說到底玩的是一個心理,對於有錢來說,錢已經不是那麼重要的東西,拍下一件自己喜歡的,心情愉悅,那也是賺”
一炷香的功夫過去,江鬆小子傑瑞仍在吳鉤的耳邊上濤濤不絕,上一句跟下一句的中心思想還經常是相反的,似乎只想表達出自己的見識寬廣。
吳鉤左耳朵進右耳朵出,他本想換個位置,可就這麼猶豫的片刻時間裡,周圍的座位上坐滿了年紀不大的拍貨郎,留給他們的地盤本來就不大。
出於不要引起注意的考慮,他還是坐在原地,嘴巴微張,雙眼無神地看向天花板。
忽然間視野中的光線暗淡了一瞬,吳鉤一扭頭,只見遠處透入陽光的天窗下,幾個人影在光幕裡走過,漆黑的影子拉出長長的線條。
他眼睛一眯,那是屬於VIP客戶的高臺座位,並且落座的兩位客人,其中一個便是他的姜師傅。
而姜沐霖身邊另外一位金髮碧眼、瘦竹竿一樣,身上裹着大塊紗布的不勒顛人,吳鉤也認識。
這位現任的不勒顛商會會長嘴角輕掠,臉上露出溫和又叫他下意識覺得討厭的笑容,這個一向習慣於笑着捅刀的不勒顛人他再熟悉不過。
羅素會出現在這裡,那就說明今日的意外,就跟吳鉤預料的一樣發生了。
一切都按他預想中的進行。
“喲,你看那兩。”
傑瑞的手指衝着頂上的姜沐霖一戳,顯然他也注意到了頂頭的客人。
“怎麼了?”吳鉤反問。
“那個老叔,夏國人,看見了嘛?”
“嗯,看着不像是來參加拍賣的,怎麼還能坐上那種位置。”
“嗨,這你就不懂了吧,不要以貌取人。人家啊,江鬆國術館的館主,頂級武師,姜沐霖!一個月上報紙三次的人,沒想到吧。”
“真沒想到,這麼厲害?”
吳鉤控制了一下語氣,充滿驚異。
“你以爲呢?那可是皇帝都垂青的人,要是能成爲他徒弟,前途可是無限光明,衣食無憂都是小事,以後是能成爲將軍的。”
傑瑞一巴掌牌子胸脯上,好像是在說自己一樣。
“真好啊,要是他能收下我就好了。”
吳鉤託着腦袋,眼神百無聊賴。
“呵,這種事情,想想就想想吧,別去當真,能被那位收下來的,都是天人,出生那天星宿都要發光的。”
“是嗎,真想看看所謂的天人到底是個什麼樣子。”
吳鉤有一搭沒一搭地應着,一隻手肘撐在座椅靠手上,默默觀察着高臺的兩人。
和顏悅色,有說有笑。
但不知怎得,就是有種冷冷的感覺。
面前的圓臺後頭拉起帷幕,不知不覺間拍賣會已經開始,那個頭髮金白兩色參雜的賣官用弗蘭克語向客人們打着招呼,自己還能充當夏國話和不勒顛話的翻譯。
勞倫斯的拍賣,至少在明面上以夏國錢幣計價,這是被市政局找過數次莫須有的麻煩之後,雙方妥協的結果。
整個拍賣的過程井然有序,一晃眼的時間十個商品已經成交,多數都是來自非利加未經過加工的原產品,臂如品相正常的整顆象牙,或是以箱計算的可可豆。
這些東西價格明瞭,無甚玄機,不存在什麼賺大錢和血虧的機會,多數人都是喊來助助興,以及不懷好意地爲仇家擡擡價格。
舉起牌子的客人滿面紅光地報出一個數字,如果加價較高,還會有人爲之鼓掌。
他們是貴人,掌握大量財富和資源的贏家,而不是孤注一擲必須要得到什麼的賭徒,拍不拍得下來都是圖一樂。
當然,這只是尋常時候。
眼下的第十一件拍賣品,是一副向日葵的油畫,出自歐羅巴一位已故名家,因爲機緣巧合輾轉到了江鬆,最終被勞倫斯收下,鑑定後上拍。
這樣的情況不多見,但如果常來,總是遇上。
那副向日葵一擺出來,場上氣氛頓時爲之一變,勞倫斯的客人不少都是這方面的行家裡手,聽完勞倫斯可信度很高的鑑定報告之後,立馬知道,掙錢的機會來了。
一張張體面的臉忽然繃了起來,價格水漲船高,十幾個來回的喊價之間,竟然直接翻了四倍。
“加五百。”
吳鉤循着熟悉的聲音扭過頭去,只見姜沐霖也舉手擡了次價,但顯然只是玩玩,被人壓過之後再沒別的動靜。
拍賣進行得很快,一轉眼大半商品都已經完成了交易,姜沐霖自己還拍下一柄非品相級的炁劍,工藝不錯,純度也挺高。
出於對他身份的瞭解,那件商品一度引發了喊價的熱潮,但在最後還是變成了姜沐霖跟羅素兩人的角逐。
直到最後,價格一路擡到接近五位數的時候,羅素一笑沒再接招。
“羅素先生怎麼忽然割愛了?”姜沐霖問。
“太貴了,姜先生有錢,沒辦法。”
“堂堂不勒顛商會會長,遠東第一商人也有沒錢的時候?”
“哎,時運不濟,人總有起落的。”
終於,蒙着灰布的推車在幾人簇擁下出現在帷幕後邊,從那巨大的造型就能看出來,這是一臺機械。
“勞森重工的第二代生物機牀終於面試,第一代的治癒能力大家有目共睹。”賣官介紹道,“很可惜,本來這次的商品應該有更多,但是運送的貨輪在途中遇到了海怪克拉肯,逃出昇天的貨船付出很大代價,只剩下這一臺。飽經磨難的治病機器,代表着生物醫學和炁金屬科技結合的最高傑作,它會以什麼樣的價格成交呢?起拍價一萬!”
賣官大聲報出這個數字,和最初的定價相比又貴了些許,或許是出於稀缺性的考慮。
他手指伸向天空,然後很尷尬地迎來了全場的鴉雀無聲。
太貴了。
現如今第一代生物機牀的售價,不包含運費普遍都在五千左右,病毒殺滅和基因修補的能力已經經歷過了市場考驗,雖然能醫治的疾病在種類上有限制,但第二代以一萬元發售,還只是起拍價,確實給人一種虛高的感覺。
要知道生物機牀的炁金屬含量並不高,它的價值更多在於內部的科學理論和工藝上,而勞森重工將其做成黑盒子的形式,有多少逆向工程的空間並不好說。
就是出於科研目的買下,也沒人打包票有多少研究價值。
“一萬。”
吳鉤淡定地舉起手,臉色平靜如常,他的聲音吸引了全場人的目光。
無數顏色各異的眼睛倒映着少年的臉,客人們露出狐疑的表情,這個忽然出現的夏國少年無疑是個拍貨郎,但他背後究竟是真的有哪個想撿便宜的買家指示,還是拍賣行自己找來的攪屎棍,誰也不清楚。
畢竟那只是一臺沒有什麼戰略意義的機械而已,生物機牀難以商業化主要就是因爲兩大缺點,第一是一臺機牀只要錄下一人的基因和身體信息,就再也無法對旁人生效,第二就是產量偏低、價格昂貴。
說到底這不過是個屬於富人的玩具,勞森重工信誓旦旦推出了第二代,現在看來也沒有什麼本質上的改變。
“一萬塊一次——”賣官拉扯着洪亮的嗓門,紅彤彤的指尖戳向他,“還有沒有要加價的?整個江鬆獨此一臺,錯過機會就再也回不來了。”
“一萬塊兩次——”
吳鉤餘光悄悄掃過高臺上的羅素,那個不勒顛人依舊穩坐不動,絲毫沒有要搞事的意思。
“一萬塊——”
賣官嘆了口氣,揚起手裡木錘頭就要落下。
“一萬零一百。”
另一個聲音生生止住了他的動作,那出聲的人再度引來一陣異樣的目光。
竟然就是吳鉤身邊的傑瑞。
那個鼻頭髮紅的少年扭頭看向吳鉤,嘴角一勾,“運氣不好,看來我們老闆看上的是同一件。”
“他給伱多少錢額度?”
吳鉤眉心一皺,得到的卻是傑瑞狡黠一笑。
“秘密。”
“一萬零兩百。”
“一萬零四百。”
“.”
忽如其來的價格飆升讓在場的人看得目瞪口呆,兩人毫不相讓,也不大叫,就這麼一兩百地加着,不知不覺間價格就已經超過了一萬三。
如果是勞倫斯的託,沒道理這麼叫。
飛漲的價格引發了其他客人跟風的心思,有人試探性地叫了兩輪就被傑瑞瘋狂的喊價迅速淹沒。
吳鉤還只是在最後一次的落槌前才報出價格,而他隔壁的少年簡直就跟頭鬥牛似的,見了誰都要打一架,每次報價都在第一聲之後。
“有點意思,是不是?”羅素微微一笑,沒有血色的指節當中捏着一根雪茄,隨後朝着下頭揮了揮手,用江鬆話和不勒顛語接連喊了兩遍,“一萬四千!”
“姜,你不湊個熱鬧?”
“嗨,機器嘛,我又不懂,大老粗一個,萬一你們殺豬盤誘我開口呢?”
姜沐霖擺了擺手,臉上輕鬆,心裡卻不知道是怎麼想的。
“怎麼可能,說笑了,我最多給你擡擡價搗亂,桌子上的事情,不能做得讓人太沒面子。”
羅素微微一笑,換了只腳翹起二郎腿。
姜沐霖沒在離他,默默嘬着牛皮紙包裡頭的糖塊,兩人相鄰無言。
不過十個來回,價格來到了一萬五。
超過這條線之後,再也沒有好事者來攪局,眼下只剩兩個左右鄰座的少年不停拉扯。
吳鉤不自覺地扯了扯領子,大顆汗珠順着額頭往下冒起來,他青筋盤繞的左手微微使勁按住大腿,卻還是有些發抖。
“別害怕,兄弟,你只是來幫老闆喊價的,在超過額度之前使勁叫就是了。”傑瑞還不忘給他一點鼓勵,隨後一擡胳膊,“加兩百。”
“可這個錢啊,叫起來打哆嗦。”吳鉤抽了口冷氣,捏的通紅的手掌舉起牌子,“一萬五千五。”
“那要不這樣,你給我透個底,你家老闆給的底線多少,我幫你叫快點直接喊過去——加兩百。”
“聽你這意思,是胸有成竹,手裡頭額度比我高唄。加一百!”
“嘿嘿,如果我說,我的額度沒有上限呢?”
“.我不信,你一定是在騙我,一臺機器而已,又不是買什麼古董。”
“唉,幫你來的,那接着叫吧,一萬六!”
傑瑞一口氣加了大幾百,吳鉤一個激靈,躊躇片刻後還是探手說道:“加一百。”
他這摳搜的舉動甚至引發一陣笑聲,輸贏不說,畢竟跟兩人本身沒什麼關係,但在氣勢上他是連底褲都輸光了。
“加五百。”
傑瑞毫不退讓,甚至有人爲他的闊氣吹起了口哨。
轉眼已經加到了接近兩萬,吳鉤每次加價已經從一百變成了五十,聲音越來越小。
“兩萬,這是你的額度,我沒猜錯吧?”傑瑞從吳鉤的眼中看到驚慌後,滿意地一笑,他伸出兩跟指頭,“兩萬!”
“兩萬一次!”
“兩萬兩次!”
無數雙眼睛看着吳鉤,任誰都看出來這個少年的額度已經到頭,他們只是想要欣賞落敗的表情而已。
賣官也不覺得他還有餘力,高舉在空中的錘頭準備落下。
“加五百。”
吳鉤一言,差點讓他腰間盤突出。
一直背手站在他身後的一位侍者聞言立馬上前,帶着笑容輕聲說道:“先生,你在勞倫斯驗證過的額度只有兩萬,如果還要加款,你需要提供新的勞倫斯認證銀行戶頭憑證、現金或者能在短時間內完成鑑定的等價財物。”
這話一出周圍傳來不少笑聲,以前也不是沒發生過這種事情,被人壓上頭了亂喊的,退場以後保準被僱主一頓臭罵。
“我,還有。”
少年看着侍者的眼神,不帶遲疑地從兜裡默默抽出了一張新鮮信函。
傑瑞的眼神瞬間凝固,連帶着高臺上的羅素,指尖捏着的紅酒杯裡也泛起道道波紋。
哪裡來的?
“請稍等。”
侍從接過信函一路小跑,三分鐘後他迅速回來,大聲說道:“驕龍洋行擔保,存在弗蘭克金融銀行下的有效賬戶,額度兩萬元。”
全場噤聲,這樣戲劇化的發展超出所有人的預料,姜沐霖臉色倒是不變,甚至和吳鉤對視了一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