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激破（一）
“深織雲。”青年一咧嘴，露出牙膛，他在女孩身邊坐下，隨後從背後掏出一個不大的木頭盒子，“給你帶了甜點，桂花糕，聽說很好吃。”
楠織雲笑着，伸出纖細的胳膊，沒有嫌棄阿千身上輕微的酸味，給了他一個滿懷的擁抱。
“吃吧，一會溼了就不好吃了。”
“嗯。”
“好吃嗎？”
“很甜，就比糯米飯差一點，阿千你吃。”
“我不吃，吃過了。”
“你騙人。”
“沒有。”
兩人忽然間就沒了話頭，一同坐在欄杆前，看着雨絲飄散。
“好漂亮的雨。”楠織雲忽然開口。
“怎麼，雨都覺得漂亮，不就是水麼？”
“以前，小時候唯一一次出去玩，晚上在貝澗山下襬了席，掛燈籠，跟今天很像。”
“嗨，說白了，不就是燈籠、酒席跟雨麼？等以後方便了，這種東西伱想看多少字，我都給你弄，就是他老天爺不給臉，我也弄個水管來往天上噴。”
女孩似乎被他的話給逗笑了，她低頭抖動着肩膀，可等到平靜下來的時候，眼角里卻反着光，帶着餘溫的水珠悄聲滾落，混入雨中。
阿千寬厚的手掌摸在她的腦袋上，嘆了口氣。
“織雲.你想家了嗎？”
她搖了搖頭，嘴角一抿，似乎想要說點什麼，卻沒有開口。
只是一個勁地搖頭。
她沉默半響，這纔開口：“我想啊，我這輩子都不會有家。全世界都在找我。”
“不會的！”阿千漆黑的眸子裡倒映女孩的臉，神色堅毅，“有我在呢，我們在哪，家就在哪。以後你找到男人嫁了，就更有家了。”
楠織雲單薄的手背擦過臉頰，她一咧嘴，在夜空下，笑容彷彿透明的一般。
“我的家裡只有你，從來都只有你——”
雨變急了，大顆粒的水珠打落房檐，嘈雜而無規律的聲響掩蓋了樓下的熱鬧。
一樓氣氛逐漸升溫，喝過酒的段長弓就跟上了催化劑似的，一副隨時要沸騰的樣子。
吳鉤吃飽喝足，心裡尋思着要怎麼開溜，好把那個一會耍酒瘋的傢伙丟給劉疏影處理。
但就在這時，他的神色中忽然多出了幾分凝重，手掌摁在桌上，緩緩站起身來。
“鉤子，你他媽的可別想跑，這麼大一個傢伙發酒瘋我拿頭把他送回去。”
背後劉疏影忽地起身，一巴掌拍在吳鉤肩膀上，嘴裡帶着酒精味道的一股熱氣當頭呼過來。
但下一秒他看見吳鉤神色，一副微醺的表情頓時破碎。
從自己的這個兄弟身上，劉疏影很少會看到這麼嚴肅的表情。
“怎麼了？”他開口問，舌尖舔過油潤的嘴脣。
“不對勁。”吳鉤沉着嗓子，聲音被蓋在周遭的喧鬧裡，“你看外頭幾個人，不像是來吃飯的。”
劉疏影眼珠轉動，馬上也發現了那些行爲怪異的男人，多數穿着不起眼的灰布長衫，兜裡鼓鼓囊囊，眼神沒有聚焦地四處打量，也沒有進來的意思。
“找你的？”
他下意識地轉頭看向吳鉤，另一隻手按在腰間的劍柄上。
“我犯天條還是咋的了，這個陣仗？”吳鉤搖頭，“你要沒惹到誰，跟咱多半沒什麼關係。”
“怎麼說？一會，這裡可能要出事。”
“走吧，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兩人點了點頭，剛想起身，段長弓一個猛子從後頭撲了上來，將一盤烤肉和幾個酒瓶子打翻了一地，被酒精泡滿的肉上泛着白沫，旁邊的夥計也不敢說什麼，只好賠笑。
“你們.嗝.又揹着我討論.嗝.什麼，好嘛，我知道我不聰明，腦袋笨，但也可以練的是不是嗝.”
段長弓嘴裡噴出一股燒烤、生蒜和酒精混合的味道，差點給兩人幹暈過去。
“好好好，練就練，站穩了我們出去練去。”
劉疏影輕輕一拳敲在段長弓臉上，正準備托起這個有些分不清二五八萬的傢伙，但撐到一半的膝蓋卻又停在了途中。
“壞了——好像晚了。”
他口中喃喃。
被叫做阿千的青年目光遊離着，隨後忽然一緊，只見夜雨裡三輛馬車前後飛馳，上頭不見任何標誌。
車輪和繮繩的聲音被掩蓋在雨聲中，高原產的烈馬打着響鼻頓住腳步，口中冒着白氣。
車門推開，上頭下來的是三兩成隊的黑衣漢子，手裡提着油燈，雨滴打在他們腰間的朴刀上，散出點點鐵色的磷光。
他們二話不說，迎着江鬆第一樓的大門向裡衝，粗魯的目光掃過一衆驚慌失措的客人，彷彿是在尋找什麼。
“糟了！”
阿千暗喝一聲，隨即趕緊拉起楠織雲，穿好鞋。
“織雲，你聽我說，沒事的，別擔心，沒關係你先走，我想辦法找到你。一會我想辦法先弄出點動靜，你就管自己跑，不要回頭，往黑的地方去，他們不會找到你。”
他一邊安慰，一邊伸出哆哆嗦嗦的雙手，朝地下拋出一根麻繩。
但下一秒，一雙柔嫩的手輕輕拂過阿千的臉頰，在冰冷的雨水下已經失了不少溫度。
“要不算了吧。”女孩琥珀色的眸子裡沒有一點神彩，只剩無邊黑夜跟雨水，“你走吧，只要我不跑，他們不會追你。”
阿千聽完深吸了一口氣，雙手摁在女孩的肩膀上，一對深褐色的眸子像要噴出火來似的。
“活着！你一定要活着！現在誰都可以死，唯獨你不行！不然的話，你讓那些爲你送命的人亡魂何安？！”
樓底下，馬車剛剛停穩，身披黑袍的男人蒙着面，手握朴刀，直愣愣衝進江鬆第一樓的大門裡，激起四座一片驚呼。
“都他媽給爺爺安靜，不準動！”
爲首的頭兒手中朴刀閃過，冰冷的光華斬碎面前一排燈火照映的木雕，碎片飛落一地，頓時整個屋子裡都沒了聲音。
所有人竭盡所能捂住自己的嘴巴，幾個夥計縮在牆角邊，一地盡是破碎的碗盤，大塊的紅肉被皮鞋踩得稀爛，油光迸濺一地。
“搜！”
那頭兒手一揮，身後一衆看不出模樣區別的漢子們大步跨了上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