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大佛堂裡很熱鬧
“哦?你是新月那丫頭身邊的人?”
雲娃是從小就跟在新月身邊的貼身婢女,主子前腳進了宮,她自然也就得後腳跟着入宮侍奉,只是這國有國法家有家規,對於新月,礙着是功臣遺孤,宮裡的人在明面上總是得忍着讓着點以示施恩,或是礙着身份不好太去幹預,但是對於這麼個下人,就用不着那樣客氣了,如此,雲娃剛一進宮,還沒來得及跟自家主子見上一面便被直接打包送去了內務府學規矩,直到這新君登基的大好日子才得了個準信兒脫離了苦海,而當她在內務府嬤嬤似笑非笑的指點之下,好不容易摸到慈寧宮後頭的大佛堂之時,等待她的卻不是讓她心心念唸的新月,而是滿臉沉色,一副山雨欲來模樣的鈕祜祿氏——
“是……”
雲娃身爲下人,若是按照常理來說,即便是再對這宮裡頭的規矩不熟悉,在王府之中也絕不可能不懂得一點上下尊卑,可問題是這端王府偏偏就不是一個能夠用常理來說,身份王府卻實在不太講究禮數的地方,而再加上新月在端王夫婦面前一向得寵,新月身邊的人便也就跟着雞犬升天,如此,雲娃在府裡頭雖然怎麼都比不得那些個正經的少爺小姐,卻也是個從小沒怎麼受過委屈的主兒,聽到鈕祜祿氏發問便下意識的將話兒脫口而出,直到擡眼看見對方越來越差的臉色,才慢一拍的想起來在內務府學的規矩,不由得頓時一亂,說話也失了條理——
“哦不,回,回娘娘,奴才確實是格格身邊從小伺候的人,剛剛從內務府學了規矩出來,奴才給娘娘請安。”
“呵,看來內務府這規矩也是教的一日比不得一日了。”
正如同端王夫婦因着對新月的喜愛,能夠對雲娃另眼相看一般,鈕祜祿氏因着對新月打心底裡的那份濃重的厭惡感,對眼前的雲娃也是打一開始就沒有半點好感,如此,再看到對方一副在自己隨便一句話下手腳都緊張得不知道往哪兒放的小家子模樣兒,心裡頭雖然因着雲娃對自己的敬畏有着些些快意,語氣卻是越發的不善和不悅——
“當格格的沒得半點模樣兒便罷了,總歸是從小就沒教養得好,礙不到宮裡頭什麼事兒,可是眼下里怎麼着,這內務府什麼時候竟是連個奴才都教不好了?”鈕祜祿氏壓根不叫起,“還是說你們那端王府的奴才竟是那般的精貴,跟格格一樣的精貴?可以不守規矩,可以目中無人?”
“娘娘,我……”
雲娃能夠在端王府那麼多奴才丫頭中間脫穎而出,成爲新月最爲看重和信任的人,除卻了那從小到大的情分之外,她也不可能沒得一點察言觀色的眼力見兒,只是這話又說回來,正是因着從小跟新月享福享慣了,端王府裡又是主子奴才之間沒得什麼大講究,導致於她對內務府那些個嬤嬤耳提面命所說的那些個不能在宮中走錯一步,說錯一句,不然分分鐘便會惹來大難的話很有些不以爲然,畢竟在她看來,宮裡頭的規矩就是再大,可是比起王府總不至於還要勝過千倍萬倍不是?
如此,她便是從沒有想過一句這樣簡簡單單的話會惹得鈕祜祿氏對自己這樣的不假辭色,心中不由得又是不解,又是驚慌,根本來不及過腦就只想先將眼前這一茬兒給揭過去,卻不料越慌越亂,越亂越錯——
“我,哦不,奴才……”
“大膽,在娘娘面前什麼我不我的,規矩都學到狗肚子裡去了?”
桂嬤嬤跟在鈕祜祿氏身邊幾十年,陪着她從一個小小的侍妾格格一步步的登上了如今的皇太后寶座,就是比起那位寧壽宮的主兒總歸還是要矮上一截兒,卻也算是翻了身做得主兒了,可是無論是鈕祜祿氏還是她都是怎麼都沒料到這福還沒想到,便是接連在新月身上栽了好幾回大跟頭,鬧得顏面盡失,主辱奴死,如此,桂嬤嬤心裡頭自然也是憋着好大一團火,而若說面對新月,因着身份她還少不得要顧忌一二,那麼面對起同爲奴才卻矮過自個兒一等的雲娃,她便是沒得半分隱忍的必要了,直接朝底下人一揮手,便拿對方泄起火來——
“你們都是死人吶?看着這個混賬東西對娘娘不敬,還不趕緊掌她的嘴,難道等着娘娘上趕着去請你們?”
“不……啊!”
“這一巴掌,是教你身爲奴才,便得守當奴才的規矩,別跟你們家主子一般,沒規沒矩的,上上下下沒一點分寸!”
“我,不不,奴才知錯……啊!”
“這一巴掌,是教你身爲奴才,便別每日淨想着跟主子享福,還得爲主子受過,不要以爲仗着你家主子是個功臣遺孤便能夠眼高於頂,睜開你的狗眼看看,這殿中坐的是哪位主子,隨便動動指頭便能夠讓你永世不得翻身!”
“娘娘饒命,奴才知錯,知錯了……啊!”
“這一巴掌,是教你身爲奴才,以後要本本分分的侍候主子,若是你家主子再上趕着做出什麼大不違的事兒,你第一個就別想跑了去,到那會兒,就是打死你也不爲過!”
“奴才……”
“天哪!你們這是在做什麼?!”
新月被方嬤嬤二話不說的直接使人架出了他他拉府,一路上無論她怎麼哀求怎麼哭訴都是半點不動,全然一副公事公辦的模樣兒,看着心心念唸的家離自己越來越遠,而那座華麗卻冰冷的宮殿離自己越來越近,她只覺得受傷極了,心痛極了,委屈極了,難過極了,可是她卻沒有料到更讓她受傷心痛委屈難過的還在後頭,剛走進慈寧宮那威嚴肅穆的大門,便只見到一個極爲熟悉的影子柔柔弱弱的跪在殿中,一副不堪受辱的模樣兒,直讓她渾身一震——
“雲娃,你怎麼樣了?天哪,她們怎麼能這樣對你?雲娃,我的雲娃,你還好麼?你哪裡痛,哪裡不舒服……”
“格格……”
受着桂嬤嬤一下重過一下的掌摑,聽着對方口中一句難聽過一句的責問,雲娃只覺得身上心上都難受極了,看着眼前慢帶擔憂的新月,也沒有應有的激動,而是在她都沒有半分所覺的時候,對將這一切災難帶給自己的新月不由得生出了埋怨,只是即便如此,她的面上卻是半點不顯,而是費力的睜開方纔緊緊閉上的眼睛,臉上劃過了一絲如釋重負的輕鬆——
“格格,雲娃,雲娃終於等到您回來了……”
“雲娃,我,我……”
想到自己先前一心只記掛着努達海,全然將陪了自己十幾年的雲娃拋諸於腦後,新月心底裡很有些過意不去,眼下里看着對方這幅模樣兒,便越發的內疚了起來,可還沒等她來得及說什麼,雲娃卻是搶先一步的先開了口,畢竟她跟在新月身邊這樣久,又向來是事事都琢磨主子心意從而討好,如此,怎麼可能看不出對方的心思?眼珠子一轉,便不由得將話說得越發好聽了起來。
“格格,您什麼都不用說,雲娃懂您憐您心疼您,就算是受了再大的委屈,只要您好好的,我便安心了,也對王爺和福晉有了交代……”
“雲娃,你不要這樣說,你難道不知道你越是這樣說我便越是難過麼?”
雲娃雙頰的紅腫,和口中刻意爲之的話語,無一不在刺激着新月那本就敏感脆弱的神經,看着自己身邊的人受到了這樣的羞辱,雙眼一紅便不由得直接調轉視線看向了鈕祜祿氏——
“娘娘,您爲什麼要這樣對我?新月究竟做錯了什麼?竟是惹得如此高貴善良的您這樣對我?即便新月先前折了您的面子,又說都不說一聲便跑出了宮外,可是我是有苦衷的,您怎麼能連我的解釋都不聽,便……”
“放肆!”
先是積累了數年的家底隨着壽康宮的一場大火瞬間化爲了灰燼,再是在寧壽宮受足了憋屈鬱悶氣兒,後又不得不屈身於這慈寧宮的後殿佛堂不算,還得日日面對着這麼個讓她罰又不能,忍又不順的新月,這般几几相加之下,鈕祜祿氏本就是心火旺得很,僅僅是礙着眼前這個混賬東西還有點子作用,而端王夫婦死了又沒多久,前朝外頭正是眼珠子不錯兒的盯着,才生生按下了想上前掐死這丫頭的心,可是她沒想到自己想着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新月卻是上趕着來戳她的肺管子,一番話直氣得她肝疼——
“你眼裡還有沒有規矩,有沒有上下尊卑了?進這慈寧宮不着人通報便自作主張的入內便算了,見到哀家不請安不行禮也罷了,可是你居然還敢口口聲聲的質問哀家你做錯了什麼!”
“我……”
“好,你既要問,哀家難道還能不成全你?”鈕祜祿氏冷笑一聲,“身爲宗室格格,被施恩養於宮闈,本是你天大的福分,你不知道領情不知道感恩也就罷了,居然還一而再再而三的無視哀家的教導,無視宮中的規矩,你真當自個兒是個什麼東西?”
“我……”
“私自出宮,接見外臣,就是一般的皇子阿哥都沒有這樣天大的膽子,敢行這樣大不違惹得天下人詬病的事兒,你沒得一點臉皮的去上趕着倒貼也就罷了,居然被人家夫人一狀告到宮裡來了還沒得一點半點的自覺,你的臉皮難不成比城牆還要厚?”
“我……”
“偷取哀家的令牌,火燒壽康坤寧兩宮,甭說你不過是個八竿子打不着的宗室格格,即便是正兒八經的皇家公主也決計沒得你這樣的雄心豹子膽,你真以爲仗着自個兒是功臣遺孤的身份,便可以爲所欲爲?”
“……什麼?”
“哼,做出了這樣的事兒,闖出了這樣的大禍,你不請罪不求饒便罷了,居然爲了這麼個狗奴才來質問哀家,到底是誰給你的狗膽?還是說端王夫婦本就是個沒規矩沒體統沒臉皮的,纔會教得你這般模樣兒?!”
看着對方由白轉青,又由青轉黑的臉色,鈕祜祿氏只覺得心中快意極了,總算是出了一口惡氣,可是還沒等她緩上一緩,再說上幾句,卻只見到底下的新月跟瘋了一般的突然站了起來——
“你怎麼能夠這樣說我阿瑪額娘?我阿瑪爲朝廷拋頭顱灑熱血,我額娘也是以表忠貞的以身殉國,我的哥哥姐姐們也是死的死亡的忘,若是沒有他們的付出,你怎麼可以這樣的安生的住在這宮廷之中不問世事,怎麼可能非但不顧念我阿瑪額孃的恩德,還要句句說他們的不是?”
什麼叫做若是沒有他們的付出,自個兒沒法安生的住在宮廷之中?什麼叫做不顧念他們的恩德?他身爲親王沒有治理好所轄之地本就是罪過,最後以身殉國也是最好的結局,不降罪便已經是施恩,說是功臣也是爲了撫慰底下的舊部,還真當自個兒是個英雄了?還是說拿那些個打下江山基業的愛新覺羅家的祖宗們是死的?
鈕祜祿氏沒想到在自己這樣凌厲的話語之下,對方不但沒有半點覺悟,反而還斗膽說出這樣的話,甚至激得她原本不太拎得清的腦子也清明瞭起來,可是還沒等她勃然大怒的責問出聲,卻是隻聽到對方再度口吐狂言——
“而且,您身爲皇太后,本應該母儀天下,和善大方,可爲什麼您要一而再再而三的爲難我,針對我?我只不過是遵循阿瑪額孃的遺願想要好好的活下去,開開心心的延續他們的血脈,這樣有什麼錯?”
新月看着鈕祜祿氏被自己的話給說得一個字都憋不出來的模樣兒,便自覺佔着理,說得越發的來勁兒——
“說句大不敬的,您也是在這宮廷裡面生活了一輩子的人,難道您就真的覺得開心,覺得快樂?我只不過想去追尋自己的幸福,想要去尋找比這宮裡溫馨溫暖的家,這樣又有什麼錯?您爲什麼一定要拿着規矩體統,祖宗家法去束縛這人家最大的美好呢?難道您得不到,便看不得我擁有麼?”
“你,你……”
看着新月那副自己理所當然就得理解她,體諒她,並且原諒她的模樣兒,以及聽着耳邊這句句直戳她肺管子話兒,鈕祜祿氏只覺得被氣得眼前發暈,再也顧不得先前的顧忌,猛地一拍桌子便直接站了起來——
“打,給我打,還在等什麼?給哀家死死的打!”
桂嬤嬤被鈕祜祿氏這幅模樣兒給嚇一跳,可是看着自家主子這番明顯被氣昏了頭的模樣兒,卻還是不得不提點一二——
“主子,這位畢竟是個格格,跟之前的奴才不同,若是打得……”
“打!”在這宮中沉浮多年的熹妃怎麼可能會不知道對於女眷任罰不任打,打人不打臉的規矩,可是這會兒她卻是壓根管不了那麼多,“哀家倒要看看是這個端王格格大,還是哀家這個皇太后,皇帝的生身額娘大,出了事我給兜着,連帶着那個狗奴才一起,給我狠狠的打!”
“是,奴才遵旨!”
“你敢……啊!”
新月沒有想到自己一番話會激得鈕祜祿氏這番模樣,更沒有想到身爲奴才的桂嬤嬤真的敢打自己——
“你居然敢……”
“奴才只不過是奉皇太后懿旨。”
聽着耳邊桂嬤嬤一板一眼沒得半分人情味的話,看到殿中衆人皆是對自己一幅敬而遠之的避諱模樣兒,再想到在端王府裡的快樂生活,和自從進了宮以來的苦楚,新月直被激得雙眼通紅,尖叫一聲便直接朝一旁的柱子上撞去——
“阿瑪額娘,月牙兒對不住你們,不能完成你們的遺願了,今日受如此大辱,只能以一死來以正自身了!”
“快點攔住她!”
鈕祜祿氏也是一時氣昏了頭,看到新月這幅舉動不由得心神大震,想到若是這丫頭死在自個兒這不知道要捅出怎樣的亂子,自然是顧不得先前的驚怒,連忙叫喚着讓人攔住對方,可是這話音剛落,底下人亦是纔剛剛反應過來的準備動作,卻只見到新月爲避開身後的人突然調轉了方向,直朝她這邊兒猛地撲了過來,鬧得鈕祜祿氏心中頓時一突,身隨心動的下意識便想要躲,可是腳下那高高的花盆底卻是一點都不配合,直接一崴,鬧得她整個人而因着重心不穩的隨之倒了下去——
“格格!”
“主子!”
“快來人啊!”
作者有話要說:不知道鈕祜祿氏那副老骨頭還受不受得起這一遭,歷史上的福太后怕是被新月折騰得活不了那麼長了=v=不過鈕祜祿氏的磨難纔剛開始,新月的磨難也纔剛開始,致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