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嫺的逆襲
“那拉氏,你倒是個有本事的!”
弘曆滿帶火氣的怒吼聲,打破了這一室的寧靜,提起了容嬤嬤李嬤嬤等一干下人的忐忑,也恍惚了景嫺的心神,聽到這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稱呼,那些原本被她刻意壓下不去回想的畫面,在這一瞬間,破牢而出——
“那拉氏,你不要一而再再而三的來挑戰朕的耐心,朕可以看在皇額孃的面子上忍讓你一二,卻也不是拿你沒辦法……這宮裡最不缺的便是失寵的女人!”
“那拉氏,你以爲自己是什麼東西,居然敢指責朕?你就算是皇后,也不過是皇家的奴才,朕能擡舉了你,同樣的就能廢了你!”
“那拉氏,你既然當不起這個皇后的位子,便乾脆退位讓賢……來人,將鳳印送到延禧宮去!”
“那拉氏,你看你教的好兒子……混賬東西!”
“那拉氏……”
景嫺不是不知道弘曆這番前來是要興師問罪,也不是不知道後院裡的女人一個個的都在等着看自己的笑話,更加明白眼下里不能夠頂撞回去再惹怒了對方,應該曲線救國……可是她卻被弘曆這番話刺中了心中最深的疤痕,就是經過這麼長時間的冷眼旁觀,早已自動癒合,彷彿變得刀劍不侵,但隨着腦內一幕幕閃現而過的畫面,以及縈繞在耳邊的一道道回聲,景嫺卻只覺得心底裡的憤怒一重盛過一重,雙眼也被逼得滿是通紅——
雙手不自覺的收緊,尖利的指甲直直的掐入了掌心,引起一陣刺痛,纔將她從有些不受控制的情緒中拉出來,可即便如此,要是還想讓她再跟預想中的一般,心平氣和的和弘曆打太極,卻是怎麼都不能。
挺直了脊樑骨,景嫺面無表情,“不知道爺這是何意?”
不見棺材不掉淚!
在上頭還有雍正壓着的眼下里,弘曆到底還沒有偏聽偏信到了盲目的程度,不至於爲了他人的一番話,就不分青紅皁白的拍棺定論,只是這話若是別人說的,他可能還要過一過腦,但是富察明玉——她作爲嫡福晉,高氏那般受寵也不見她起過什麼壞心思,玩什麼下作手段,且對於後院之人也一向是賢良大度,一碗水端得很平,對於剛剛進門沒多久的景嫺,她有什麼必要爲了子虛烏有的事來誣陷景嫺?況且底下人傳出的動靜……就是空穴來風,也未必無因。
弘曆壓根沒想到在他心中一直賢惠大度的富察氏,溫柔可人的高氏,沒什麼存在感的富察格格會合起夥來擺了自己一道,還覺得自己想得很是有理,如此之下,對待剛進門沒多久,感情累積得還不夠深的景嫺,自然就沒了什麼好態度,雖然看到對方眼圈兒一紅的時候,心裡軟了一下,可緊接着卻又被對方那生硬的語氣給噎到了,心裡便更是惱怒——
“怎麼的?還跟爺揣着明白裝糊塗?”
景嫺面色更冷,“請爺明示。”
“好好好,福晉說得果然沒錯,那拉氏……好一個那拉氏!”弘曆被景嫺沒有半分愧疚的表情,激得越發怒上添怒,“你掌管着內務,難道沒聽到底下的傳言?難道你不打算解釋一二?還是說……你默認了?或是你本身就是個內裡藏奸,得了一兩分寵愛,便不知道天高地厚的東西?”
一忍再忍,忍無可忍,何須再忍?!
景嫺從來就不是任人搓揉的性子,就是二世爲人以來,棱角被磨平了許多,也絕對不是逆來順受的主兒……若是弘曆一開始就好聲詢問,她或許還能按着計劃,一步步循序漸進,可是對方這樣一而再再而三的戳她的傷疤,如果說這事兒真是她做下的倒也罷了,可既然不是,要是再能吞下這口氣,她就不是烏拉那拉景嫺了!
弘曆沒有叫起,景嫺便只能一直保持着半蹲的姿勢,本來就窩着火,此時聽着這話,就更是顧不得是不是不敬,唰的直接站了起來,“清者自清,我行的正坐得直,有什麼好解釋的?還是說無論底下人編排了什麼,主子都得出面澄清一二,方纔算有理?”
“……你!”
“何況,您覺得我有什麼理由要那樣做?”景嫺被戳了幾下肺管子,壓根不打算再讓弘曆開口,“爲了寵愛?爲了權柄?亦或是圖謀將來?”
“若是前者,我難道不更應該本分做事,小心做人,讓爺更加舒心,才能夠討點子喜麼?還是說我竟是蠢得以爲只要將後院裡的人都抹平了,就能夠獨佔鰲頭?”
“其次,這管家之權既不是我爭來的,也不是我搶來的,更不是我奪來的,我也曾說過我進門不久,對內務之事頗不熟悉,恐防出了差錯,可是福晉發了話,難不成我還能不識擡舉的去推辭?退一萬步來說,就是我瞧見這權利的好處了,一時想不開了,首當其衝的不是應該先將手中的權利抓緊嗎?況且甭管事情大小,只要是鬧出了點幺蛾子,掌家理事的能得什麼好?再輕也得是個失察失責,我不每日眼裡心裡的期盼着院子裡日日安寧就罷了,怎麼會蠢得還給自己拖後腿?”
“此外,不說我如今沒有傳出喜訊,就是有了身子也不知道生下來是男是女,哪怕真得了個阿哥……庶子還能越得了嫡子去?好,爺若是覺着就是因此我存心不良了,可是就爲了這八字還沒有一撇的事兒,我至於這麼着急麼?我是不怎麼聰明,卻也到底不傻好不好?這宮裡的太醫御醫哪一個是吃素的?若是真這麼做了,敗露出來就是一會兒工夫的事兒,再加上二阿哥向來得寵,不止您,不止福晉,就是主子也和主子娘娘也都是當成眼珠子疼着寵着,若是二阿哥有個什麼好歹,哪一位會善罷甘休?還是爺覺得我的本事竟大到了能在這之下瞞天過海,全身而退的程度?”
皇后這個位子看起來風光,可實際上就是個身份高一點的管事,主子醒神就罷了,碰到個昏庸一點的主子,就是如履薄冰都得不了什麼好,如此經歷了那麼些年,且又得了個那樣的下場,景嫺雖然不至於將性子全改了,到底比以前懂得拿捏分寸,是以,在打斷完弘曆,氣話衝口而出之後,便陡然警覺了起來,連忙將話頭一轉,朝自己之前預想的上頭移——
“爺……”強忍着不眨眼,生生的將眼睛憋得通紅,同時語氣裡也少了剛硬,帶上了一絲委屈,“阿瑪從小就教導我們兄弟幾個,什麼叫做規矩體統,什麼叫做上下尊卑,什麼叫做安分守己……雖然我脾氣是直了點,可是這些話卻從來都不敢忘,加上選秀的時候出了那件事,險些就將清譽毀了個乾淨,便更是要強,事事都想要做得最好……只是如今看來,我確實是個沒本事的,不光沒將院子管好,讓福晉覺得安心,就是這做人也做得不怎麼樣,不然何至於爺不疑心別人,獨獨疑心了我呢?”
弘曆被景嫺這一連串連消帶打的話弄得有些回不過神。
說實在的,弘曆對景嫺的感官並不差,且景嫺又一向有意爲之,將扮豬吃老虎的戰略方針,貫徹得很是到位,是以,在弘曆的印象裡,景嫺便如同方纔她自己所說的那般,是耿直中帶着點憨氣,雖然不傻,卻也顯然的沒聰明到哪裡去……弘曆初被打斷了話,確實是氣得肝疼,畢竟這天下除了皇阿瑪之外,又有誰敢這麼對他?可是沒有說話的機會,被逼着一大串的聽下來之後,又覺得有點道理,加上對景嫺的印象,弘曆心裡的怒氣便減了一兩分,可還沒等他來得及出聲,景嫺又來了招以退爲進,故作委屈的將了他一軍,進一步讓他動搖了起來——
難道真是爺錯怪了她?
同枕三十年,景嫺怎麼會看不出弘曆的心思,根本不給對方多加思忖的機會,就跪了下來,打斷了弘曆的思緒,“這底下人傳出來的話,我並不是沒有聽到,只是這防民之口甚於防川,且我又自覺無愧,便一直沒有放在心上,卻怎麼也沒想到……既然爺已經知情,而我又真的不知道該怎麼去應對,便大膽請爺作回住,也好給福晉一個安心,順道還我一個清白!”
弘曆的心又偏了一點點,“這……”
“這次二阿哥出了這樣的事,不管是天災還是人禍,總歸跑不了我一個失察失責,實在是愧對了爺和福晉的信任……請爺免去了我襄理內務的事,以儆效尤!”
“你……”弘曆此人就是這樣,人家越逆着他來,哪怕說的是對的,那也聽不進一句,可若是對他示弱,把事情都往自己身上攬,就算明擺着是個套兒,他也鑽得心甘情願,“你很不必這樣,是爺,是爺衝動了……”
“爺!”景嫺心裡冷哼一聲,面上卻一副惶恐不安,眼圈兒更是一紅,“本就是我的不是,又,又哪裡當得了爺這樣說……”
弘曆有些懊惱,自己怎麼就不先把事情查清楚了再發作,這下子可好了吧?
心裡鬱卒得吐血,面上卻勉強維持着鎮定,“你放心,若是真的……爺不會讓白白受了委屈的。”
“謝爺體恤……恭送爺。”
比起來時的氣勢凌人,弘曆這會子顯得有點落荒而逃,景嫺看着那張慌的背影,嘴角帶笑,搭着容嬤嬤的手慢慢起身,視線卻望向李嬤嬤,“都安排好了吧?”
“主子放心,一切都順利着呢……這會兒,那趙進忠怕是已經到了養心殿了!”
“很好!”
老虎不發威,真當她是病貓?
自己現在雖然是拿弘曆沒辦法,可也不是沒有治得了他的人……景嫺任容嬤嬤幫她揉搓着膝蓋,閃着精光的雙眼微微闔上——咱們騎驢看唱本,走着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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