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賢vs哲憫
正如景嫺所想的那般,富察格格並不打算拖太長的時間。
畢竟劉太醫雖被收買,暫時閉緊了嘴巴,但她肚子裡畢竟是有塊肉,隨着日子一天天過去,自然就會慢慢的顯出形,而後院的女人又一個比一個精,富察明玉的眼睛即使沒有時刻盯着自己,卻也不會放任自流,到時候便免不了要陷入被動,給她扣上一頂知情不報的帽子。
此外,再往深了想,富察明玉既然在她房裡放了避孕香囊,那就擺明了是不希望她再有身孕,要是知道了自己有了身子,且還一直防備着她,就是不至於明目張膽的將手伸到她肚子上,卻也少不得會有旁的心思……再加上劉太醫如今雖然被她暫且用金銀安撫住了,可到底不是自己的人,又向來是個兩邊倒的牆頭草,要是什麼時候將她胎不穩的事兒透給了富察明玉,作爲嫡福晉的後者,就是不親自動手,也多的是辦法將隱患扼殺於搖籃之中!
先下手爲強,後下手遭殃。
既然早捅晚捅總是要將有身孕的消息捅出去,自己跟富察明玉又早就不是一條船上的人,作爲一個不受寵勢不大的格格,就是小心翼翼也不可能防住所有暗箭明槍,那不如一不做二不休的攀拉上對方一把……只有讓所有人都知道富察明玉與她有疙瘩,且疙瘩大到了她一旦出事,就立馬會疑心到對方的份上,她的胎纔有被保住的一絲可能。
宜早不宜遲,打定了主意,富察格格便不再耽擱,飛快地動作了起來——
“主子,奴才已經按照您的吩咐,將那些物件兒都準備好了。”
富察格格看着雙雯手中的托盤,眼中飛快的閃過一絲算計,招了招手,“拿過來我瞧瞧。”
“是。”雙雯乖巧的將手中的香囊遞了過去,“奴才是照着先頭兒那個一針一線做的,大褶子上應該差不到哪裡去。”
香囊荷包這等玩意兒,無論是皇家,還是大族亦或是一般普通人家,只要會女紅,又得閒暇的女子,都少不得會做上一些,並不而眼前這一對,看着雖然顏色不錯,比起一般人家所用的面料也要上乘許多,繡工更是算得上精密,可在這所用之物樣樣兒華貴大氣的宮裡,終究還是顯得太過於普通——
“是做得不錯。”東西雖然普通,富察格格卻看得仔細,撫摸着手下淺藍色的絲綢料子,又細看了上頭針腳縝密的蘭草圖樣,還拿近拿遠反覆瞧了瞧,方纔點了點頭,卻又突然想到了什麼,厲色一閃,“裡頭的東西可換過了?”
“主子放心。”雙雯見富察格格面色緊了緊,連忙道:“奴才比照着做好之後,就將先前那些絞了燒了,萬不會再出什麼差錯,只是奴才估摸着這味兒不能差太遠,便仍是尋了些安神的藥草放進去,聞着應是差不多。”
“嗯。”雙雯是她從孃家帶來的丫頭,富察格格聞言便放了心,“做得不錯。”
“大阿哥……”
剛想再囑咐點什麼,卻突然聽到門外傳來一陣鬧騰,擡眼看去,就只見永璜磕磕絆絆的走了進來,嚇得富察格格連忙丟開手裡的東西,起身三步並作倆的將永璜抱了起來,“你這小子又搗什麼蛋呢?萬一磕着了怎麼辦?”
雙雯看着自家主子的動作,嚇得心裡一緊,,可當着這麼些人,也不好問出口,只得將眼刀子甩向身後跟着的乳母丫頭,“你們作死啊?也不仔細看着點,萬一磕着小阿哥,就是你們有十個腦袋也不夠賠的!”
“額娘……”
富察格格臉色也不好,甭管肚子裡這個是男是女,就是頂了天去,也越不過養在身邊心疼肉疼了這麼久的永璜,可還沒來得及將訓斥的話說出口,便感覺到懷裡的小子不安分起來,低頭一看,只見他想去夠被她扔在一旁桌子上的香囊,心裡一突,下意識就想攔,但手還沒擡起來,卻又轉而想到香囊裡頭的東西已經被掉了包……看着永璜樂不可支的將香囊抓在手裡,玩得樂呵,富察格格瞧在眼裡,心裡不由劃過一絲算計——
將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豈不是更加痛快?
“走,咱們給福晉請安去!”
那頭的富察格格正滿懷算計的出了門,這頭的正院主屋裡,也是十分熱鬧。
“平日裡的分例,先頭兒都有例子,奴才雖然愚鈍,可照着福晉的來,卻總歸出不了錯,只是……”景嫺從李嬤嬤手裡接過一疊冊子,“奴才雖沒經過什麼事兒,卻也聽奴才額娘說過,有了身子便最是經不住熱,加上眼下日頭這樣烈,您這兒的冰例是不是給多添上一兩成?”
景嫺這話兒雖說得好聽,可話裡話外的意思卻也不少——
管家的事兒雖然到了我手裡,可我卻半點不敢逾越,凡事都照着福晉您先頭兒的例子來,若是這樣還出了茬子,那就怪不得自個兒了,畢竟福晉您以前也是這樣做的不是?
而其二,有眼睛的都知道富察氏爲何要減壓自己的分例,思來想去,無非就是想壓住高氏,可是富察氏這會兒有了身子,要是出了個好歹,她倒是撇得乾淨,還能放個馬後炮,可自己卻得吃不了兜着走,景嫺又不是個傻得,乾脆直接將球踢回去——
想要壓住高氏呢,您就得自個兒虧待自個兒,順便委屈肚子的娃兒;可自己想好過點兒呢,就只能便宜了高氏,讓那位萬事比照着您來的也漲了分例……您呀,還是自個兒掂量掂量吧。
倒是算計到她身上來了!
富察氏本就是個心思多的,加上深諳此道,哪裡會聽不出話中深意?心裡憋着氣,面上卻半分不顯,且還親熱的拉起景嫺,臉上笑得很是和氣,“你呀,就是想得太多了,既然這管家之事我都交給你了,哪還會有什麼不放心的?”
理是死的,人是活的,就是這宮裡有人出了什麼錯,卻也都只見過責罰人,難道還會去責怪定宮規的?換言之,你雖然是按着例子來,可這事兒總歸是過了自己的手,想要撇乾淨……沒門!
想偷換概念?想打太極?
咱的功夫可比你多得多!景嫺心底冷哼一聲,面上卻十分恭敬,“福晉看重奴才,將管家的事兒交給奴才,奴才無以爲報,只能時時刻刻想着要要如何爲福晉分憂,可是……奴才是個蠢的,也不敢單專,且還入門不久,對內務不怎麼上手,只得萬事照着福晉來,方能不出什麼茬子。”
管家的事是您扔過來的,自己一沒逾越,二不是熟手,且您還攬着個總,凡事都過了趟眼,這會兒,或是以後出了什麼茬子……要麼就是你以前的例子做得不好,不然怎麼照着你來還能出錯?要麼就是你明知道有問題,卻不出聲,內裡藏奸!
富察氏被景嫺慢條斯理的話,噎得半天出不了聲,面上一陣青一陣白的,卻還只能硬憋着,“……你做得很好。”
真當她是好捏的軟柿子?
景嫺看着富察氏憋屈,心裡很是舒坦,“奴才只是凡事按着章程來,當不得福晉如此稱讚。”
富察氏被景嫺這般順着繩子往上爬的話,弄得徹底不出聲了,只僵硬着點了點頭便算罷。
“福晉,富察格格來了。”
富察氏臉上不好看,景嫺說完就退在一旁充當背景板,底下的女人雖然也不見得多待見景嫺,可是比起之前富察氏和高氏平分秋色,壓得她們都喘不過氣,眼下卻是要好太多了,加上景嫺和富察氏位分都要比她們高,一方吃癟,對她們都是有益無害,是以,看戲也看得十分高興,只是這會兒眼見上頭二人都不出聲了,連忙乖覺的斂了神,生怕遭了誰的眼……廳裡氣氛便有些凝滯。
而這個時候進來的雙雲,便剛剛好打破了這一室的僵硬——
富察氏鬆了一口氣,“叫進來吧。”
景嫺不像其他女人那般只圖看戲看個熱鬧,也不像富察氏那般樂得揭過這個話頭,加上她一直眼珠子不錯的盯着富察格格,而後者又從來都是規規矩矩,按點請安,按點告退,今個兒來了大半天,都還沒看見人影,就已經讓景嫺頗覺奇怪,如此之下,聞言便不由一邊轉着心思,一邊將朝門口看去——
“奴才見過福晉,給福晉請安。”
富察格格仍是循規蹈矩,進來也不到處張望,老老實實的福身,可身子還沒完全福下去,卻又見她身邊的侍女抱着永璜跟着走了進來,“不知道是不是夜裡頭沒睡安穩,今個兒早上起身的時候,永璜有些鬧騰……望福晉恕罪。”
“永璜見過大額娘,給大額娘請安。”一旁的永璜雖然年紀小,可是小孩子是最爲敏感的,看着平日裡最爲心疼自己的額娘這樣,便連忙撲哧撲哧的從雙雲的懷裡掙扎落地,眼巴巴的看着富察氏,“都是永璜不乖,大額娘不要怪額娘好不好……”
“都是自家姐妹,有什麼好恕罪不恕罪的……”富察氏雖然覺得這位族姐給自己解了一時的困窘,可是對於她遲來,卻也不高興,可暫且不說這個理由確實說得過去,富察格格也不是仗着有兒子就不把任何人放眼裡的人,就是當着這麼多人的面兒,她也不可能太計較,不然不是打自己賢惠大度的招牌嗎?
富察氏心裡有疙瘩,面上卻含着慈母笑意,朝永璜招招手,“來大額娘這兒。”
永璜是雍正六年出生,現在剛好虛年四歲,正是最爲討喜的年紀,聽到富察氏的話,也不讓旁人幫忙,邁着小步子就朝主位走,可走到跟前卻又陡然停住,小臉皺了皺,“額娘說大額娘肚肚裡面有永璜的小弟弟,不準永璜調皮……”富察格格將兒子教養得極好,“永璜是哥哥,要照顧小弟弟!”
“哎喲,永璜真是個好孩子。”富察氏雖然有點不待見富察格格,因着永璜是庶長子,也多少有點不喜,可不說如今的永璜還是個糯糯小小的人兒,以後多得是機會拔掉這根刺,就憑着永璜這樣乖巧,也得將面上姿態作足,省得落了旁人閒話,“小弟弟是大額孃的孩子,永璜難道就不是了?過來,讓大額娘看看你重了沒有。”
“永璜有好好吃飯的,阿瑪說只有吃多多,長高高,力大大……以後才能當巴圖魯!”
“好好好,當巴圖魯……”富察氏眼底的不悅一閃而逝,剛要說什麼,卻見到永璜手裡頭抓着個淡藍色的香囊,讓她彷彿覺得有些眼熟。
“大額娘喜歡這個?”永璜見富察氏說着說着沒有了聲音,不由得擡起頭看了過去,卻只見富察氏一直盯着自己手裡看,便將手中的香囊遞到富察氏眼前,面色有些猶豫,“這是永璜在額娘房裡拿的,已經被永璜玩過了……永璜下次再送個更好看的給您,好不好?”
“福晉!”
“大額娘!”
“主子!”
富察氏對永璜的話充耳不聞,只直勾勾的看着眼前的香囊,眼睛越瞪越大,心裡一突,手一抖,差點將永璜摔到地上,而永璜卻本能的抓住了富察氏的衣服,人雖小,力氣也不大,可富察氏卻更是沒有防備,電光火石之間,竟是被帶得身子一晃——
頓時,整個廳裡都亂了套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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