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2坐過山車的一天
白吟霜得意跑回碩王府是借了和敬連帶着許多嬤嬤宮女太監都不在公主府的天時地利,而能夠讓宮裡頭火急火燎的將和敬宣召進去,事兒必然跟富察明玉脫不了關係——
“皇阿瑪,怎麼女兒都聽不明白您的話呢?”
自跟長春宮將話說明白之後,和敬就極少往宮中走動,即便來也多是在乾清宮和寧壽宮敘會話,再在長春宮前行個禮,兩宮都不是傻子,知道和敬與長春宮感情淡了,再加上又是剛出嫁正值新婚的公主,許多事便沒告訴她知道,如此之下,和敬自然不知道近日而來宮中的種種動靜,聽到弘曆暴怒之下拋下的言辭,只覺得不可置信又摸不着頭腦——
“前些日子女兒進宮的時候不是還說要開始籌備七弟的滿月禮麼?女兒巴巴的準備了好些小孩子的玩意兒,怎麼這轉眼就,就……”突然不行了?
“哼,你問朕朕去問誰?說到底還不是多虧了你皇額娘?!”
“呃?”
永琮身爲宮中最小的小阿哥,且又是中宮嫡子,無論是上頭還是下頭的人自然都不可能會去怠慢或者疏忽,再加上出生就體弱太醫院更應該是上心上眼的每日請脈不輟,如此,和敬不由得開始了滿腹陰謀論,想着是不是哪宮哪院的娘娘看着中宮勢起耐不住了,而剛想疑心打到身在翊坤宮的景嫺身上,卻是劈頭蓋臉的得了弘曆這樣一句話,讓她頓時睜目結舌——
“……什麼?皇額娘?這與皇額娘有什麼干係?”
“那個無知婦人,說什麼看永琮體弱,宮中太醫們又不溫不火的沒個準話兒,就讓富察家那幫子混賬東西幫着從宮外找人,找了人也就罷了,竟是還瞞着掩着連上報都不上報便直接給永琮吃了那不知道是什麼玩意兒的藥,剛開始還好,後來瞧着那藥慢慢的不起作用了,居然還自作聰明的加大了藥量,永琮纔多大的人兒,怎麼受得住這樣一遭?若不是今個兒早上吐了血實在瞞不住了,怕是那賤人還想繼續兜下去呢,豈有此理,真真是豈有此理!”
“這,這怎麼可能?!”
弘曆越說越來氣,和敬也越聽越震驚,在她的印象之中,雖然富察明玉對自己很是絕情,可是對永璉連帶着永琮卻是上心上眼得可以,風吹了怕受了寒睡晚了怕傷了身,再加上這麼多年來其雖然也有拎不清因着衝動耍昏招的時候,可大多時候卻還是理智鎮定且有條不紊的,如此兩兩相加之下,和敬不由得怎麼都不敢相信弘曆所說的話,張嘴便辯解出聲——
“皇阿瑪,您先,您先息怒,這事兒非同小可,可別是其中有什麼誤會吧?畢竟即便皇額娘再……太醫院的人總不是白吃飯的不是?”
“呵,你不相信?朕原本也不敢相信,不敢相信這中宮皇后能幹出這樣的蠢事,可是招來太醫院那幫子廢物一問,竟是說中宮一早就不傳人請脈了,再加上永琮的身子又不是一日兩日就能調理好的,見上頭髮了話便都不想自找麻煩的撩開了手,這般之下可不就讓那賤人得逞了?”
“皇阿瑪……”
弘曆已是三十出頭的人了,富察明玉與他差不多年歲,身子骨一向不怎麼樣且又在生產的時候傷了身,他自然明白永琮怕就是自己最後一個嫡子了,不管對富察家如何,不管對富察明玉如何,心裡頭都疼惜得緊,而眼見着落地不足一月,內務府還在緊趕慢趕的籌備着滿月禮,竟是鬧出了這等讓人跌破眼球的事兒,他心裡頭怎麼可能不驚不怒,僅僅是因着先前已經發了好大一通火發作了好些人,這會兒又是面對着毫不知情的女兒才勉強隱忍着說了這麼大一通——
“和敬,你可知道今日召你進宮是爲了什麼?”
“兒,兒臣不知……”
“你從小養於宮中,理應知道宮中規矩甚嚴,子嗣更是皇家的頭等大事,你皇額娘犯下如此滔天大罪,必是不能倖免,是以……”
“皇阿瑪!”
一切來得太過突然,自家親生弟弟莫名其妙的便快不行了,而導致這一切發生的又是自家親生額娘,饒是和敬平日裡再鎮定再冷靜這會兒也不由得亂了陣腳,聽到弘曆此言竟是顧不得規矩直接搶過了話頭——
“您的意思難道是要,是要廢了皇額娘麼?皇阿瑪,兒臣知道您現下必是氣極了怒極了,可是兒臣卻怎麼都不敢相信皇額娘會去害七弟,您知道的,皇額娘比誰都要緊七弟,眼下里必然是比誰都要難過都要傷心,您,您念及着多年來的情分,就不能,就不能法外開恩麼?”
“法外開恩?若不是念及着多年來的情分,念及着你,朕一早就將那毒婦賜死了,何必與你再說上這麼一通?”
“可是……”
“行了,叫你進來也不是讓你幫着求情幫着說話甚至告訴朕該怎麼做的,事已至此,也沒有什麼好說的,朕念及着此事不宜外傳省得辱了皇家顏面,不廣發明旨直接廢后便已是最大的讓步,但那賤人卻是死罪可免活罪難饒,否則怎麼平衆人悠悠之口?”
“皇阿瑪!”
“吳書來,讓人去收了那賤人的立後的詔書以及金寶金冊,囚禁在長春宮之中永世不可外出,旁人也再不許入內!”
“是,奴才,奴才領旨。”
“皇阿瑪……”
和敬愣了,身子也隨着這寥寥幾字而頓時癱軟了下來,她沒有料到自己此番進宮竟是會因着這般之事,更沒有料到事情會落得這樣沒得半點退路,和敬心中滿是複雜,一邊是國法家法,一邊是到底有着十幾年基礎的母女之情,而眼見着吳書來遠去的背影,心知此事已經成了定局,她也明白自己再說不了什麼,即便說什麼也再不管用了,只能忍着心酸輕聲拋下一句——
“皇阿瑪,既是如此,可容女兒去長春宮看一看?”
弘曆從來就是一個雙重標準的人,他可以恨一個人恨得不能再恨,恨不得踩入泥地裡挫骨揚灰,卻不準旁人如他一般不留半分情面,若是此時和敬爲了討好他不說半句,眼下里或許他不會覺得有時候,可事後念及起來卻免不了給對方扣上個不孝的名頭,如此,便也沒阻着攔着,揮了揮手便由她去了……和敬不知道弘曆心中的百轉千回,或是說她此刻也顧不上這些,得了應許之後便連忙謝恩,頭也不回的直往長春宮而去。
“公主,您……”
長春宮跟乾清宮隔得很近,即便不用肩輿也用不了什麼功夫,可是看着那近在眼前且無比熟悉的宮殿,她卻遲遲的不敢推門而入,直至領着小太監且宣完旨的吳書來從裡面走出來,身邊的齊嬤嬤輕輕捅了捅她,她方纔後知後覺的回過神來——
“吳公公,皇額娘可還,還好?”
“哎,左右好不好也就是那樣了,公主既然有心便快些進去吧,不然等會兒主子爺下旨封了宮可就不好辦了。”
吳書來臉上難得的掛上了點同情,同情這好好的公主怎麼攤上了這麼個額娘,和敬看在眼裡,難過在心裡,卻也沒說什麼,點了點頭又長嘆一聲的走過去,終於推開了長春宮緊閉着的大門。
吱呀——
宮中最是個迎高踩低的地方,事出至此不過幾個時辰,原本華麗大氣的宮殿之中便已經隱隱的透出了衰敗之氣,而那無不精緻的裝飾物件兒更是攤了一地碎了一地,配合着殿中的頹敗可見宮殿主人的絕望,留着齊嬤嬤候在門外,和敬小心的繞過那些碎片往裡走,殿中已經沒有了平日烏泱泱的下人,只聽到腳下的花盆底在空曠的大殿之中發出清脆的迴響,而她的腳步連帶着這些迴響聲卻在走到寢殿門口,遠遠看着那瘦弱的身影之時猛地停頓了下來——
“額娘……”
富察明玉跌坐在華麗的大牀之前,身邊一直形影不離的秦嬤嬤不見了蹤影,只留她一個人抱着懷中不知道是否還有生氣的嬰孩愣愣的出着神,聽到和敬的聲音,過了好半天才慢慢的擡起頭——
“是你……”
眼見着那彷彿一瞬間老了十多歲的容顏,和敬即便原本心中有再大的怨念也不由得煙消雲散,只剩下了滿心的酸澀——
“是我,額娘您……”
“你是想來看看本宮現在有多落魄,以此來彰顯你的得意麼?呵,你看到了,怎麼樣,可還滿意?”
“額娘,我……”
和敬萬沒有料到落得如此地步的富察明玉還會用這樣的態度對自己,滿肚子的話不由得頓時去了個乾淨,只留下滿臉不可置信的神情,然而富察明玉看在眼裡,卻是輕哼一聲——
“你以爲本宮會巴巴的求你?求你去向皇上求情?你做夢,若不是你生來犯克本宮怎麼會落得如此地步?本宮恨你都來不及,怎麼可能會將希望寄託在你身上?你除了害我克我還有什麼旁的本事?”
富察明玉神情似魔似癲,可手中卻仍然輕柔的拍着永琮。
“你不要得意,等到永琮好起來了本宮自然會東山再起,自然會再正位中宮,你想看本宮的笑話,想跟着那幫子來踐踏本宮?呵呵,下輩子吧!”
“永琮?”
方纔隔得遠看不仔細,這會兒低頭一看,卻是隻見原本瑩白可愛的永琮臉上泛着明顯的青紫,和敬心中大悸,伸着顫抖的手就想探一探永琮的鼻息,可還沒觸到卻被富察明玉狠狠的打了一下——
“你想做什麼?你還嫌害我們害得不夠?我告訴你,只要有本宮在的一天,你就休想謀害永琮,永琮,你放心,額娘會保護你的,咱們不怕……”
“皇額娘,永琮他明明已經……”
看着被富察明玉哄着搖着卻沒有半點反應的永琮,和敬就是再遲鈍再不敢相信也明白了這懷中的孩子已然死去多時,如此,再看到富察明玉這幅模樣兒,和敬不由得直接哭出了聲——
“您不要這樣,永琮已經死了啊,您莫不是瘋了吧?你睜大眼睛瞧瞧永琮已經去了啊,您不要這樣折磨自己,您振作起來啊,皇阿瑪是個念舊情的人,說不定哪一天就原諒您了呢,您不要這樣,若是永琮看見您這樣怎麼能去得安樂呢?您……”
啪!
和敬句句出於肺腑,然而聽在已經崩潰的富察明玉耳中卻是怎麼聽怎麼刺耳,氣急之下竟是擡手便給了和敬一巴掌,清脆的聲音迴盪在空曠的殿中久久不散,和敬被打得頓時收了聲,同時呆愣愣的捧着臉頰看着對方不可置信,可富察明玉卻是半分不自覺,反而神色之間更爲兇惡——
“永琮不安樂?他即便不安樂也是因爲你這個害他變成這樣的罪魁禍首竟然還這樣得意,沒有半點報應,他若是真的有靈性就該顯靈掐死你,讓你死無葬身之地!”
“您!”
“還有當年與你一同出生的那個孩子,你不要端着這般純善無害的模樣兒,你要知道,他們都是你害死的,都是你害死的!!”
和敬被富察明玉如同看着仇人恨不得直接殺了自己的目光,以及耳邊這聲嘶力竭的怒吼給驚得猛地後退了一步,她倒不是害怕也不是怕對方一語成讖,只是想着母女二人之間竟像是不共戴天的仇人一般,心中少不了有些又酸又痛又不忍,然而真當她勉強緩過來想要再說上什麼,卻只聽外頭傳來齊嬤嬤的聲音——
“公主,您快些出來吧,內務府的人來封宮了!”
和敬住了嘴,收了聲,心中雖有遺憾和痛惜,卻也知道皇命不可違,默默說了句保重便亦趨亦步的退了門外,可坐在從宮中回公主府的輦轎之上,想着那被貼了封條的長春宮,想着自家皇阿瑪和母后皇瑪嬤的勸慰,一時之間,她不由得有些百感交集,直至回到公主府落了座也依然沒能緩過來——
“公主,那白吟霜跑了,似乎現在正在碩王府。”
“哦,隨她去吧,反正該挑撥的挑撥了,該警示的也警示了,她若還有那個翻天的本事能再在碩王府裡站穩腳跟,那本宮也只能由衷的佩服她了。”
“可是……”
“本宮乏了。”
“公主,您不能這樣,奴才知道您因着皇后娘娘的事兒受了打擊,此刻或許根本分不出神來惦記這些個事兒,可是正因爲您去了這樣大的一個依仗您才應該振作起來啊,你應該明白,宮中雖然沒有發明旨可是外頭的人都不是傻子,必然是會探知出其中內由的,母憑子貴,子憑母貴,到時候,即便您再有皇上和皇太后的庇佑,外人也少不得要低瞧您一等,甚至那碩王府也會要欺您一頭,日子總歸是自己的,您可不要糊塗的將自己也給搭進去啊!”
“我知道,這些我都知道,只是現在能怎麼做?宮中才出了這樣大的事情,說不定現在就有多少眼睛正盯在我身上,難不成我還去將那丫頭給抓回來,生生去落人話柄?”
“奴才不是這個意思,只是聽着碩王府的動靜,似乎是那白吟霜小產了……”
“小產?她什麼時候有身孕了?”
“這奴才也不清楚,只是她來咱們公主府不過是半個月不到的功夫,想來是之前便有了,若僅是如此,奴才原也沒什麼可說的,但您先前不是讓奴才叫人去查查那丫頭的底兒麼?今日終於得到點消息了……”
“哦?”
和敬雖然因着富察明玉的事情心裡頭不舒坦得很,但是正如同齊嬤嬤所說一般,她也明白自己的日子到底是自己在過,若是因此而誤了自己那是得不償失,更別說此事本就是對方在一錯再錯,想要幫忙也無從下手,再加上富察明玉現在那副模樣兒,她也就只能認了,想着自己能站穩連帶着不讓富察家一門沒落得太過分也算是對自家額娘有了交代,從而轉移起了自己這頭,挑了挑眉,示意齊嬤嬤繼續說——
“原來奴才只知道那丫頭是歌女出身,雖然心中有所不齒卻也因着這外頭各府各院的例子都不少見便也沒太過上心,只是今個兒方纔得知,原來這丫頭竟是大有來歷,當初額駙與多隆貝子在龍源樓大打出手,其中死的那個老頭兒便是這丫頭的爹,後來也不知道是怎麼跟額駙勾搭上了進了碩王府。”
“龍源樓?”
這宗室之中平日裡的磕磕撞撞不少見,可能一路從宮外鬧到宮中的卻還真就只有他們這一樁,是以,和敬自然也有所耳聞,一聽這話不由得皺了皺眉——
“我記得這事兒發生得並不久,反正不過是今年的事兒,這麼說來,難不成那丫頭還在熱孝之中?”
“正是呢,說起來那碩王福晉也不像是昏頭昏得沒邊的人,不說旁的,就說她當時那股子敢反咬您一口的機靈勁兒,便不像個傻的,再加上聽說當年因着碩王爺堅持要超拔那個舞女偏偏爲側福晉的事兒鬧得很是不痛快,奴才尋思着,這怎麼着也不該這般輕而易舉的就接納了那丫頭,還一副心疼肉疼得緊的模樣兒,聽說因着那丫頭小產的事兒,碩王福晉不光是自己親自上陣的照料着,還劈頭蓋臉的將額駙給訓了一頓,您說,這難道聽着不奇怪?”
“是挺蹊蹺的。”
和敬雖然一直都覺得雪如對白吟霜太熱絡了,可想着皓禎那副要生要死的模樣兒,作爲額娘投鼠忌器以至於愛屋及烏也算是說得過去,便也沒多去深思,可眼下里聽着這前前後後的一大通,仔仔細細一思量起來,卻只覺得哪哪兒都不對勁——
“這尋常人家出了個熱孝苟合的女子都恨不得藏着掩着一輩子都不拿出來招搖纔好,可這碩王福晉卻是個反的,生怕別人不知道有這丫頭的存在,難道她就不怕被那些御史逮着狠狠參上一本?而眼見着她那股機靈勁兒也不像是不查根究底就將人往府裡頭塞的樣子,必然是不可能不知情……”
和敬雖然沒神通廣大思維活躍到一下就往偷龍轉鳳上頭想,可越說卻是越覺得白吟霜不簡單,越說越覺得白吟霜和這雪如之間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眼中不由得飛快的閃過了一絲精光——
“查,讓底下人仔仔細細的查,將那白吟霜從出生到現在的事兒都明明白白的查清楚,本宮倒要瞧瞧她們這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