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三人這一覺就睡到了晚上。一直到戌時初,李行孝纔起來。他看着外面已經漆黑一片,心知到了晚上,招呼僕人來服侍他穿衣,又問道:“大老爺與三小姐都在哪屋裡安歇?”
他原本以爲父親與妹妹都仍在睡覺,畢竟父親今日忙了大半天,妹妹昨日就從京城出發騎馬返回老家都很勞累;可令他驚訝的是,這僕人卻說道:“大少爺,三小姐已經起來了,因爲已經錯過了飯點,讓廚房做了些飯食,正在獨自吃飯。”
“三小姐醒來後的第一句話也是問大老爺與大少爺你在哪裡休息,可還在休息,足可見得大少爺與三小姐都親情深厚。”這僕人又道。
“也讓廚房再準備一些飯食,我要去與她一同吃飯。”聽了這個僕人的話,李行孝一笑,問清了她在哪間屋子,以最快的速度穿上鞋就走了過去。這個僕人想了想,沒有跟上去,而是開始收拾牀鋪。
“詠琳,你怎麼獨自吃飯,不叫我?”李行孝剛走到她所在屋子的門口就笑道。
“大哥你也起來了?”李詠琳放下碗筷站起來,見他走進來也笑着迴應:“聽下人說大哥你還在睡覺,妹妹又餓了,就獨自吃點飯。”
“不讓下人叫醒父親是對的,父親今日真是累壞了;可我卻不像父親這樣累,應當叫我纔對。我又讓廚房做了點兒飯食送來,咱們兄妹一起吃飯。”李行孝道。
“那妹妹就等一會兒哥哥。”李詠琳笑道。
他們兄妹之後就一邊坐着一邊閒談,話題不知不覺就說到了李詠琳在京城做的事情上。李行孝道:“詠琳,淮南長公主殿下是否答應了接受咱們家的投獻?”
“沒有。公主一點也不要,只是吩咐每年要咱們家的工匠爲她打新樣式的首飾。”
“爲什麼?難道公主殿下就不動心?咱們家的買賣做的也不小,若論價值,當然比不上皇上賞給公主的東西,但每年的收益可要多多了,爲何不要?”
“咱們家在京城也沒什麼故舊,何況就算有故舊也不知道宮裡的道道,打聽不出來。不過我從中山長公主的下人,還有宮裡派來給我傳話的公公偶爾聽來的口風,好像是皇上不願意。皇上不願意宗室和朝廷官員經商,更不願意接受投獻。”
“歷朝歷代的皇帝沒有願意的,但這樣的事情總是阻止不了。我算是看透了。就憑咱們家這麼大的買賣,還沒個後臺,就算趙巖不動心,別人也會動心,守不住。”
“今上似乎不一樣。今上之前設立產業園區,就是想盡量降低官員對商人的轄制。而且大哥你沒發現麼?這次趙巖等人雖然圖謀咱們家產業,但明着用的手段都是從律法上挑不出半點毛病的,暗着做的也都是勾連本地的流氓惡霸,而且將咱們家整到山窮水盡也用了多半年的功夫。如果在從前,只怕半個月就能將咱們家趕出蘇州城吧。可見今上即位後,對咱們商人還是好了許多。”
“你這一說,我也覺得皇上對確實對商人比原來的好多了。但朝廷畢竟還得用官員來治理地方,也不可能不從商人這裡收稅,所以做買賣雖然不像原來那麼依靠官員靠山,可像咱們家買賣做的這麼大的,還是不能不有靠山。”
“這也對。等過幾日,我還得返回京城,維持和公主的關係。你們都是男人,與公主聯繫不方便,只能我繼續在京城了。只七弟(她的親二弟,家族這一房排行第七)在京城可不成。”
“哎,以後只能讓你一直在京城了。如果沒什麼事,每年也就見你二三次罷了。不過這也好,今天爹做的事說的話這樣,你在本地也不好找婆家了,在京城找一個。正好,求公主給你找婆家。”
“大哥!”李詠琳說道。
李行孝笑了幾聲,正要再說,就聽門外傳來極快的腳步聲,隨即他母親身邊得用的丫鬟輕輕敲門,說道:“大少爺,有客人到訪,夫人讓你去接待。”
“什麼客人?”
“聽從二門過來傳話的婆子說,是很重要的客人,一個是什麼公主的老公公,一個是在朝中當三品武將的官兒,不能慢待了。”
“公主的老公公?難道是蕭卓?能跟咱們家有關係的公主的老公公,也就是他了。可他這麼晚了來拜訪的目的是什麼?而且聽說他自從去年兒子與常山長公主殿下成婚後,一直在京城,怎麼忽然來了蘇州?”
“至於三品武將,咱們家好像沒跟哪個三品武將很熟吧?而且蘇州也只有兩個衛,這兩個衛的指揮使家裡的僕人也都聽說過,不至於不知道是誰?到底會是哪個武將來拜訪?”李行孝一臉驚訝。
“過一會兒見到了就知道了。大哥,還是趕緊把爹爹叫醒。”李詠琳說道。
“這個,”他不太願意將父親叫醒。
“大哥,那個武將就不說了,單是蕭卓,就不能慢待,咱們家只有父親親自接待才成!”李詠琳見他猶豫,雖然自己也希望父親能夠多休息一會兒,但以李行孝的身份接待蕭卓會得罪人的,他們家可得罪不起蕭卓。她認識公主,但蕭卓可是公主的老公公!
“快,咱們去叫醒父親。”李行孝也只能去叫醒李泰元。
“不用你們去叫了,我已經起來了。”可就在此時,忽然從屋外傳來聲音。
“爹,你醒了!”李行孝與李詠琳同時驚喜的說道。
“嗯。”李泰元答應一聲,沒有多說什麼只是說道:“行孝,你隨爲父去接待兩位客人。”
“是。”李行孝答應一聲。
“詠琳,你也到前廳去。”
“爹,可沒有讓女子接待外客的道理。”李詠琳忙道。白天是他們家宴請別人,而且蘇州城的這些人他們家也得罪得起;蕭卓與暫時還不知道的武將可與他們不一樣。
“爹不會讓你接待客人。只是爹似乎覺得,他們肯定要見你,讓你在旁邊等着。如果不見你就罷了,見你就讓你出來。”李泰元道。
“是。”聽了父親的話,李詠琳也答應道。
三人隨即走出自家院落向前廳走去。過了二門,在這裡等了好一會兒的小廝忙湊上來說道:“老爺,大少爺,三小姐,來的兩個客人之一就是常山駙馬蕭涌之父蕭卓;另外一人是正三品的武將,京衛指揮使之一。但這個武將沒有透露身份,只說也是老爺的舊識,見過老爺與大少爺的。”
“他們可說了有何事?”李泰元問道。
“沒有說,只是說來恭賀老爺的。”小廝回答。
這話不要說李泰元不會相信,就算是小廝也不信。這麼晚了來拜訪,只是恭賀,騙鬼呢。但蕭卓和另外一人越是這樣說,他們父子就越明白:過一會兒要和他們說的事情,絕對不是小事。
又走了一會兒來到前廳後門,李泰元與李行孝整理了一下衣冠,走進廳內繞過屏風,見到在滿室燭光照耀下的二人,馬上行禮道:“李泰元/李詠琳見過指揮僉事蕭大人,見過指揮使大人。”
“咱們是老相識了,安玄,你對我這麼客氣做什麼。”蕭卓笑道。不過並未站起來還禮,只是微微拱手。
“國法在先,不敢違背。”李泰元也笑着迴應。
“罷了。安玄,我今晚來找你,有事要與你說,不過先不忙說事。”蕭卓指着身旁的人對他繼續說道:“安玄,你可還記得他?”
“這位指揮使大人,”李泰元仔細觀察了幾眼,見他大約三十來歲,瞎了左眼,刀鞘掛在左邊而且方向與一般人不同,穿一身利落的短衣。
“請恕在下眼拙,不認得認識這位大人。”李泰元說道。他反覆思索,都沒從記憶中找出這人來,只能這樣說道。
那人擡起頭,正要說什麼,可忽然聽李行孝說道:“我想起來了,你不是那個,那個幾年前在上海市舶司,曾在我家與蕭叔合夥開的綢緞鋪裡當過護衛的人麼!”
‘原來是他!’李行孝這麼一說,李泰元也想起來了。他當年與蕭卓合夥在上海市舶司開店,第二年聽從上海回來的李行孝說起店鋪裡來了一個瞎了一隻眼的人,當過海盜,原本所在船隊的大當家與蕭卓是舊識,就送到他們店鋪。因是蕭卓那邊的人,李泰元不好說什麼,同意留下做護衛。他當年年底去上海的時候確實見過一面。但他每天見過的人太多了,這人雖然長得特殊,也不值得他記住,就忘了。後來聽說這人走了。他怎麼忽然變成了朝廷的大官?
他心裡轉過這麼多念頭,可嘴上絲毫沒有停下。“行孝,怎能對指揮使大人這樣無禮!”他馬上呵斥了李行孝一句,又對那人行禮道:“犬子無禮,請大人恕罪!”
這人當然就是本是日本人身份還很高貴,現在擔任百夷衛指揮使,被允熥賜名爲朱恆實,曾經長期被叫做我來也的人。他建業七年跟隨秦王朱尚炳在打贏伊吾之戰後西征撒馬爾罕城,打下來後其部許多人留在當地,比如小林喜二等;但他自己帶領剩餘兵馬東返,並於去年秋天返回京城。允熥當然繼續讓他做百夷衛指揮使,招募世界各地的人當兵。
“不用多禮。”朱恆實說道:“我確實與你李家沒多大交情,但是我不願意對僕人透露身份,就說是你家的舊識。”
“我今日前來也沒有別的事情,聽說你們家前一陣子落了難,就來拜訪一番,若是以後有需要我幫忙的,可以到京城來找我。不過只有一次,我只會幫一次忙。”他語氣很平淡的說道。
李泰元很不解的看着他。你就爲了這個來我家一趟?不可能!李泰元當然不會相信。李行孝同樣如此。
不過面上,他們十分客氣的說道:“多謝指揮使大人。”
朱恆實答應一聲,就對蕭卓說道:“我要說的都已經說完了,我去外面等你。”隨即就要離開前廳。
“大人留步!屋內暖和,外面還冷些,不如留在屋裡。”李泰元忙說道。
“這點兒寒風沒什麼。而且我留在屋裡,蕭卓也不好說事情。”留下這句話,朱恆實就走出了屋子。
“蕭兄,他今日前來,到底是爲了什麼?”等朱恆實離開這間屋子,李泰元馬上問道。
“他說的話,就是他真實的意思。”蕭卓說道:“他原是扶桑人,說話直來直去。因爲當年你答應收留他的緣故,他覺得欠你情,就要幫你一次忙,還回來。”
“還有這樣的事情?”李泰元十分驚訝,而且覺得哭笑不得。
“你可不要小看了他的許諾。他爲人重信諾,只要答應了別人的事情肯定會做到。而且他很受陛下寵信,自己也很有本事,從安南到伊吾履立功勞,如果不是因爲身份特殊早就封爵了。我知道你們家這次渡過危難求得是誰,但那位與你們家的關係並不緊密,你們家將來或許還用得到朱恆實的許諾。”蕭卓提醒道。
“多謝蕭兄。”一聽這話,李泰元忙將朱恆實記在心裡。
“你也不必謝我,我不過是隨口說幾句話而已。”蕭卓又笑道。
他們二人寒暄幾句,蕭卓表達了對李家渡過危難的恭賀,李泰元恭敬的接受了。之後他又問道:“蕭兄,有話小弟就直說了。您特意從京城趕到蘇州,應當不是來與小弟說這幾句閒話的。敢爲蕭兄,有什麼事來找小弟?”
“我也不是特意從京城趕到蘇州。陛下派安王殿下巡撫南洋,命我隨行,又命朱恆實帶兵護衛。正好今日路過蘇州,就來拜訪一番。”蕭卓道。
李泰元心道原來是路過蘇州,大約因爲知道我家這次渡過難關的緣故,又有舊交,就來恭賀一番。他心裡鬆了口氣,忙道:“蕭兄今晚可要歇在小弟家中?據說安王殿下途徑各地都不下船隻略微停留。船上豈能有家裡舒適。”
“不忙。”蕭卓卻又說道:“我雖然是路過蘇州,但也確實有事要對你說。而且,這事也很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