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chapter41

七夕祭的夜市無疑是很熱鬧的。

夜色籠罩下的京都到處都高掛着暖黃色的燈籠, 整個街市上人聲鼎沸,充斥着販夫走卒的吆喝叫賣聲,街道旁陸陸續續擺滿了各式各樣的小攤位, 原本早應該閉門歇業的店鋪也都大開着, 樹下納涼品茗的老者, 扎着總角遊走嬉戲的稚童, 挽着精緻髮髻的婦人女子, 還有腰挎着武士`刀的武者浪人,搖着摺扇文采風流的文人士子……可謂是繁盛非常。

“小姐,現在人這麼多, 您偷跑出來萬一被那些低賤的庶民衝撞了,大輔大人知道了肯定不會饒了京香的。”

聽到身後傳來的小心翼翼的勸誡聲, 走在前面穿着一身簡單的杏色小袖裙裾, 玉手上執着櫻花檜扇的結衣, 精緻柔美的臉上露出了無奈的淺笑,“京香, 我們只在外邊待一會馬上就回去了,父親大人不會發現的。”

走在身後也是一身樸素打扮的小丫頭皺了皺眉頭,她還是有些不放心,“可是……”

“京香不覺得七夕祭很熱鬧嗎?”結衣把檜扇收起虛虛掩在脣上,琥珀色的眸子裡漾着溫柔的神色, 想要轉移小侍女的視線, “這麼繁華的夜市, 連通靈的狐狸都不甘心地化作人身出來閒逛, 我們又怎麼能辜負呢?”

結衣說的是在去年七夕祭的時候, 京都裡的人們按照代代流傳下來的慣例在河邊放願望竹枝送七夕時,被前去請來做法祛除災難的名取家的除妖師發現隱藏在人羣中作公子打扮的狐狸的事情。因爲只是聽說卻沒有親眼所見稻荷神的隨從, 結衣一直都很遺憾,所以在今年七夕祭的時候,一向守禮知事的她纔會想要偷偷跑出來見識一下庶民們繁華的夜市。

“那……”畢竟年紀也不大,京香一直都只待在大輔府上,平時的任務就是全心照顧結衣小姐的起居,也從來沒有見過這麼喧囂繁華的夜市,心裡其實也偷偷地覺得很新奇,“那小姐到時候要與京香早些回去。”

“嗨,不會讓京香太過爲難的。”結衣的杏眼微彎,溫和地應道。

七夕祭的人流越到了明月中天就越發地擁擠了,到處都是人山人海,層層疊疊的人羣像是護城河裡的水流般緩緩地向前推動着,身處在其中的人如同水中一粒只能不由自主地被帶動着不知道下一秒會被推攘到哪裡停留下來。

“小姐……”

京香頂着一臉天要亡我的苦逼表情,呆呆地被涌動的人羣無意識地帶動着,看着面前被密密實實遮擋住視線的人流,她家小姐已經徹底消失在了她的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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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謝公子,小女失禮了。”

結衣站在人羣之外,得體地稍稍向後退開了幾個小碎步的距離,她原本挽起的髮髻因着剛剛人羣的擁堵微微有些凌亂,這讓少女白玉般的小臉上泛上了一絲淺粉色,她斂眉用手上的檜扇遮了遮面不讓自己太過失儀。

“無礙。”

悅耳華麗的聲線淡淡地在耳畔響起,穿着一襲白色狩衣的頎長男子擦身從少女的身邊經過時,精緻的鳳眼高傲地打量了一眼方纔不小心撞入自己懷裡的少女,繼而帶着一身冷凝的玫瑰香氣直接離去。

結衣輕輕嘆了一口氣,也許這位公子是把她當做輕佻地故意想要投懷送抱的庶民女子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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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結衣在早先約定好的牆角下再次見到自家府上的小丫鬟時,京香正耷拉着腦袋六神無主地在不停地原地踱步。

“小姐……”

看到眼熟的杏色衣袂,京香連忙驚喜地跑上去,開口的聲音可謂是一波三折,起伏綿長的語氣裡充滿了找不到主人的小狗般的委屈失意。

“好了,京香我知道錯了。”怕小丫頭真的給自己當場哭出來,一向哄人苦手的結衣連忙溫柔淺笑着主動道歉道,“我們快回去吧,現在父親大人應該還沒有發現。”

說到府上冷冰冰超兇的大輔大人,京香立刻就急切起來了,也顧不得剛剛失散後自己一個人想了好久,一定要好好說說小姐的打算,“那小姐我們快回去吧!”

“嗯。”結衣把手上展開的檜扇收起,溫婉地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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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亮的晨曦從天邊露出,逐漸地驅散了黎明前的黑暗,原本還靜謐非常的左大臣府上漸漸地有僕人走動的聲響小聲地在四處響起。

溫暖的陽光爬進木質的雕花窗櫺,可以看到左大臣府上的公子此時已經在銅鏡前整理好着裝了,少年紫灰色的長髮被玉冠高高束起,精緻的俊臉上驕傲的眉目張揚而肆意,一襲白衣勝雪,更襯得他修長如玉的身姿和通身優雅矜貴的氣質。

尤其是他右眼角下承母親的淚痣,彷彿一粒殷紅的硃砂般,不但沒有損壞少年臉上那份美玉般的無暇,更加爲左大臣公子“京都第一貴公子”的美譽加重了份量。

突然,對着銅鏡的少年疑惑地點了點眼角下的淚痣,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總覺得眼前的鏡子裡似乎在微微散發着金色的光芒,漸漸地恍若被投入了石子的水面般,平靜的鏡面上慢慢漾起了一圈一圈往外擴散的水紋。

繼而,鏡子裡原本的高大頎長的少年像是突然縮水了一般緩緩地變成了他本人一半大小的模樣,明明是一模一樣的長相,連右眼角下漂亮的淚痣都彷彿是一個模子裡雕刻出來的精品,但放在鏡子裡的小臉上卻顯得格外地稚嫩,他的身上穿着一身少年覺得自己從未見過的怪異打扮,深邃的黛藍色眸子裡沉靜得彷彿歷經了許多事。

跡部景吾,當朝炙手可熱的政事一把手左大臣唯一的獨子兼長子,天皇陛下親賜的內務少輔,文成武就,可謂年少得志。但現在面對眼前突然成精的銅鏡,少年黛藍色的瞳孔還是難以抑制地微微縮小了一瞬,即便臉上依舊保持着貴族泰山崩於面前不動如山的高傲模樣,但跡部景吾垂在身側的手還是不自覺地握拳捏緊了起來,手心裡漸漸地有冷汗冒出來。

“雲外鏡?”

託從小和除妖世家的的場家和名取家的公子一起師承武術大家武藤先生的緣故,耳濡目染下跡部景吾自然也知曉了不少關於妖怪付喪神等的知識。就好像眼前突然成精的鏡子,按照妖怪的叫法應該是雲外鏡,也就是民間常說的鏡中鬼,是一種極爲擅長幻化,愛好惡作劇驚嚇普通人的鏡子付喪神。

剛剛驀然出現的驚嚇很快就過去了,跡部景吾又恢復成了原本驕傲張揚的貴公子,他不屑地微微擡了擡精緻的下巴,華麗的聲線裡帶了一絲明顯地惱羞成怒,“左大臣的府上也是你一個小小的雲外鏡敢大膽現身的地方嗎?”

“你如果不現在及時離開,別怪本大爺找的場和名取家的除妖師將你封印或者除去。”

“哼!”但顯然眼前被認爲是雲外鏡付喪神的小傢伙並不乖乖吃這套,他依舊頂着跟鏡子外的少年如出一轍的容貌,小鼻子裡不滿地輕哼了一聲。小傢伙努力地繃着一張漂亮的小臉,優雅地擺了擺脖子前的紅格子蝴蝶結,精緻的鳳眼淡淡地瞥了一眼鏡子外,小眼神裡的鄙視和不屑意味簡直不要太明顯,“什麼亂七八糟不華麗的形容?本少爺是你從未來過來的兒子,蠢爸爸!”

跡部景吾:“……”

“就算你想要編出一個莫名其妙的身份,你以爲本大爺會隨便相信你?”

跡部景吾想要習慣性地摸一摸眼角下的淚痣,卻不知爲何在鏡子裡清亮稚氣的聲音落下後,突然想到名取家的家主曾經贈給自己的批語。

——位極人臣,卻爲情所困,一生求而不得。

嗯哼!一向順風順水,身爲左大臣公子的高傲自然讓跡部景吾在心底不屑一顧,只覺得術業有專攻,即便名取貴爲除妖世家,果然是不擅長批命的,這批語在他看來純粹是無稽之談。

“難怪追不到媽媽,未來只能一個人不華麗地躲在角落裡偷摸着看……”

跡部一木纔不管眼前這個不華麗的蠢爸爸什麼反應,小傢伙那張白嫩的還帶着嬰兒肥的正太臉微微鼓了鼓,一雙完美地繼承了父親如大海般深邃的黛藍色鳳眼裡劃過一絲憤憤然,小嘴碎碎念般不斷地開合着,“哼!而且你現在是一副什麼蠢打扮?”

小傢伙似乎現在才注意到鏡子外的情形不對,他打量着眼前全然陌生的復古裝修的房間,小小地蹙了蹙眉,“蠢爸爸,你現在不是在跡部宅裡?”

跡部一木心下有些疑惑,這跟鏡靈告訴自己的明顯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