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遇襲

夜間巡邏是新選組的例行公事之一, 而輪到一番隊出動的時候,司隱不可避免也要被計算在內。

隊服很寬大,包裹着她嬌小的身體怎麼看怎麼不協調, 走起路來甚至還帶着鼓動的風聲。總司始終走在最前面, 不多時, 眯着眼睛回頭看她。

“司隱, 你動作好慢。”

“大家都是這個步速, 只有你快了而已。”

“身爲隊長,總要做好帶頭衝鋒的準備啊。”

“不要掩飾你想回去睡覺的真實心思了。”

總司腳步微頓,而後在她與自己並肩而行的瞬間, 猝不及防擡手揉了一把她的頭髮:“取笑隊長是要受罰的,做好覺悟了嗎?”

“……髮帶會被你弄散的!”司隱連忙拍開他的手, 小聲嘀咕, “到時穿幫就糟糕了。”她可不希望自己是女人的事情讓一番隊隊士們知曉。

他爽朗地笑了起來:“不會, 我肯定幫你好好瞞着。”

相處時日久了,兩人愈發熟絡, 非但彼此稱呼變得隨意,談話間也不加避諱,以至於隊士們疑惑不已,皆在暗地裡議論隊長是否有斷袖之癖,纔會和這個形容清秀的新人格外親近。

當然, 倒是沒有誰懷疑司隱的性別問題, 畢竟她時常指導八番隊隊長藤堂平助練習, 以及於某日成功接住三番隊隊長齋藤一的凌厲一刀, 都是被大家津津樂道的事情, 從而也更加心生敬畏。

這麼幹脆利落的一個人,怎麼看都不會令他們聯想到弱不禁風的少女, 誠然,誰也不敢以貌取人。

月色當空,天光清冷,在地面拉長了衆人的影子,四面門戶緊閉,腳步聲輕微,於安靜的氛圍中不免多出了一絲詭異氣息。

原本這也是很正常的,但不知爲何,司隱偏偏自心底生出了些許不妙的預感。她低頭,將手按在了刀柄之上。

“怎麼了?”總司似有感應,側過頭打量她,“我能察覺到,你的櫻吹雪又不安分了哦。”

來自妖刀的壓迫感,愈是靠近愈是清晰。

“附近好像有人。”

“嗯?”他正欲再問些什麼,卻驀然頓住,眼神倏地變了。

那是每次預知到危險時,都會出現的、冷峭肅殺的眼神。

“你說對了。”

不遠處,正有衆多白髮赤目的浪人朝這邊搖搖晃晃走近,隨即旁側的巷道中也響起了野獸般低沉的吼聲,且很快就把他們包圍在內。

一番隊的成員們紛紛拔刀警戒,與這些來歷不明的怪物對峙着。

“隊長!”

“吶,這時候叫我也毫無用處啊。”總司涼涼地笑了,“能不能活着出去看你們自己的本事,膽敢擋新選組道路的,一個活口也不要留。”

“是!”

“你說呢,司隱?”

司隱抽刀出鞘,手指愛惜地撫過刀鋒:“沒什麼好說的,反正殺就是了。”

殺。

不曉得這些敵人是從何而來,受誰指使,但看他們狀若喪屍的模樣,八成是由於某些因素導致失去了自己的神智,變作了只知盲目前進的襲擊工具。如此說來,留下去則成禍害,定然是饒恕不得的。

長刃透月霜雪明,青鋒颯沓如流星。

污濁的血漬濺上淺蔥羽織,是記憶中再熟悉不過的氣息,刀光筆直穿過敵人身體,拔出時對方便化爲一灘沙土被風吹得四面零落,司隱驚疑不定地後退數步與總司背靠而立,聽得他含笑的聲音在耳畔響起。

“後面就交給我吧。”

“好。”

無需多言,他總是擁有着能讓人放心將背後託付的安定感。

這注定是個不平凡的夜晚。

直到以少勝多的殺戮徹底告一段落,面前除了滿地鮮血再無其他痕跡,周圍又重歸先前的平靜。

總司湊過來,將手搭在她的肩膀上:“沒受傷吧?”

“當然,你呢?”

“怎麼可能,對付這種小角色。”

兩人相視一笑。

然而離去的他們並不知曉,此時在某家店鋪的牌匾下,南雲薰正若有所思地勾起脣角,帶着幾分嗜血的寒意。

原來就是那個女人麼?讓風間千景念念不忘的傢伙。

但對他而言,那把神奇的太刀比刀的主人更有意義。

來日方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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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屯所門口,司隱略有些遲疑地停住了腳步。

總司示意其他隊士解散,自己則上前低聲詢問:“哪裡不對勁麼?”

“沒有。”司隱略一沉吟,將身上羽織脫了下來搭在手臂,微笑道,“千鶴膽子小,見了血肯定又要緊張,最好還是別讓她看到了。”

“說得也是啊,不過得了風寒我可不管。”

她漫不經心一擺手,轉身向庭院走去:“若是這麼嬌氣,想必連拿刀都困難了,那還是你認識的我嗎?”

清瘦的身影無聲無息沒入湛碧眸底,總司出神半晌,驀地輕聲一笑。

沒錯,她素來不曾顯露過哪怕半點柔弱的姿態,但正因如此,纔是他所感興趣的綾瀨司隱。

……司隱回到房間,卻意外地沒有見着千鶴,按理說那孩子往常都會乖乖洗漱睡覺的,從不肯亂跑,今晚有些反常。

她心下奇怪,就着去後院洗淨帶血外衣的機會順便找了一圈,誰知沒碰上千鶴,反而撞見了在近藤書房門口偷聽的平助。

無巧不成書。

大聲招呼肯定是不可能的,她擰乾羽織,輕手輕腳繞到他身後拍了下肩膀。

平助嚇了一跳,回頭發現是她才鬆了口氣,連忙示意她噤聲,又指了指屋裡,用脣形表示着“伊東先生”。

是伊東甲子太郎,近藤勇前不久請來的參謀,據說劍術高明又善於謀略,一時頗受衆人尊重,幾乎連總長山南敬助的風頭也蓋過了。

司隱瞭解平助對伊東一向很是敬重,並萌生過拜對方爲師的想法,但話雖如此,被發現在此窺探局長談話也是要挨罰的,她頓了頓,也不顧他的反抗,不由分說用力將其扯離了原地。

“胡鬧也有個限度吧?近藤先生和伊東先生商討出具體政策肯定會告知大家,你急什麼。”

“唉,這次不太一樣,近藤先生和伊東先生的意見好像出現了分歧。”平助不甘心地回頭望着來時方向,懊惱嘆氣,“可惜你來搗亂,要不然我也許都聽見最關鍵的地方了!”

司隱頓時被他氣樂了:“這麼說我應該道歉咯?”

“切,我還沒問你呢,深更半夜溜達什麼,還不去休息。”

“巡邏回來碰上怪物襲擊了。”她好整以暇揚起手中溼漉漉的羽織,“情況總司應該會和副長講清楚的,無需我操心,我只要把衣服處理好——不過有件事啊,你有沒有看到千鶴?她沒在屋裡。”

平助奇道:“沒在?我不知道啊!”

“……我猜你也不知道。”司隱無奈,擡眸間卻發覺他似乎是剛洗過頭髮,髮梢仍在往地面滴水,難怪方纔看他覺得彆扭,只是因關注重點偏移沒意識到而已,“誒,晚上這麼冷,頭髮不擦乾就忙着偷聽,也真有你的啊。”

“忘了,沒顧上。”他眼底似有亮光劃過,突然拉起她的手快步朝不遠處自己房間走去,“你來幫我擦吧!”

“……”

平心而論,平助的房間比司隱想象中要更井然有序,她一面暗笑自己低估了他的整理能力,一面取過了架子上的軟帕覆在他頭頂。

“以爲自己身體素質好就不會生病嗎?太天真了。”

“別用這麼老氣橫秋的語氣啊,司隱。”平助低聲笑道,“女孩子就得學着溫言軟語……哎呀,輕點!”

司隱揉着他的長髮,一門心思把水珠拭乾,隨口迴應:“我這雙手殺人殺慣了,伺候人還真是不在行,你挑剔也沒用。”

“誰挑剔你了?其實我就想找人陪自己說說話,怎麼都沒關係啦。”

“……唔。”

“這算什麼反應?”他不安分地動彈着,想要回頭看她,“他們都不懂,我只願意和你一人講,至少你能安安靜靜聽着,不會覺得我幼稚。”

司隱認真答道:“我有時也會覺得你幼稚。”

“……”

她忍不住笑出聲來:“但是那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到底想表達些什麼,的確,我會一直聽到最後的。”

不管是空洞的道理還是瑣碎的抱怨,他每次與她提起的時候,她都能成爲合格的聆聽者。

像是瞬間被觸動隱藏許久的心事,平助頹然低頭,任由額前碎髮遮住視線,只喃喃地念叨了一句。

“事實上我很清楚,伊東先生尊王攘夷的思想,和近藤先生起了衝突。”

司隱微怔。

“可是司隱,爲什麼,我明明該去支持近藤先生的,但我卻覺得伊東先生沒有錯。”

他本是典型的江戶人氏,受這種思想的影響也比較深刻,尊王攘夷對於新選組固守的觀念而言無疑是重大沖擊,而同樣的,也足以令他產生迷茫情緒。

“平助。”

“嗯。”

“我不想過多評論這種事情。”司隱嘆息,“如果定要我來講,我只能說,伊東先生……從各方面而言都是足夠優秀的,但他不適合做你的領路人。”

不得不承認,伊東甲子太郎的氣場令人很不舒服,即使只是一個眼神,亦或是一個微笑,都無法讓她心存認同。

她寧願相信自己的直覺。

“平助,無論將來作出什麼選擇,不要忘卻初衷就好,畢竟新選組於你絕不僅僅是安身之處的淺顯意義,對麼?”

有些羈絆,是可以變成信仰深埋於心的,沒有發覺,不代表不曾存在。

但求問心無愧。

她的指尖傳來令人心安的暖度,直叫浮躁的靈魂也平靜下來,平助垂眸靜默着,良久,緩緩點頭。

“我明白的。”……

然而下一秒,突如其來的尖叫聲卻驀然撕裂了這凝重的氣氛。

是千鶴的聲音。

兩人相視一眼,幾乎是同時奔出門去,目標直指山南房間。

正所謂山雨欲來,風滿樓。

或許,一切都只是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