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獵人

六道骸曾經說過, 司隱是個披着溫婉外衣的劊子手,她的笑容越是純潔無害,揮刀的力量就越是兇狠到難以想象。

但是他也說過, 自己只肯接受這樣的綾瀨司隱, 她不是善良的人, 卻有着比任何人都要強烈的信念, 在她生命裡, 至少百分之八十的拔刀時刻,都是爲了必須保護的人。

事實上也的確如此。

在很小的時候,她需要同六道骸並肩作戰, 後來迴歸家族,她想要補償給淺井瀟和櫻庭暮一個更可靠的未來, 再到穿越至終生難以忘卻的西西里, 她甘心站在Giotto身後, 和他一起爲了彭格列的榮耀而努力。

而在這一刻,她是爲了履行對雲歸的承諾。

沾血的櫻吹雪已經完全變成赤色之刃, 帶過的風聲撕裂空氣屏障,毫無阻礙逼近緋櫻閒身前,而後,一刀將那條看似堅韌無比的腰帶斬爲兩截。

下一秒,刀尖筆直穿透緋櫻閒的腹部, 強大慣性連衝數十米, 直至將後者牢牢釘在了柱子上。

“純血種也不是無敵的, 怪就怪你太自信了。”

“有道理呢, 多年前我也正是太自信了, 所以纔會做出那樣錯誤的決定。”緋櫻閒似乎感覺不到疼痛,一雙晶瑩的眸子依舊如同未起漣漪的安靜湖水, 連聲音也是微微含笑,“可那些和我如今要做的事情沒關係,綾瀨,你很強,卻還沒強到能夠殺掉LevelA,但是你放心,我會遵守約定,在得到你的力量後,護雲歸安全。”

帶着對從前的回憶,好好彌補關於情感的所有遺憾。

誠然,這世上沒有什麼事情是不能遺忘的,然而被迫忘記的那個人,不應該是自己。

她驀地伸手把司隱用力向後一推,於是那把刀便從她的體內抽離出來,她翩然而起,用斷掉的腰帶道道纏住司隱,將其甩向遠處地面。

櫻吹雪深深沒入地面,司隱在半空中以刀柄爲圓心穩住下落的身體,就勢迴旋,不偏不倚恰好格擋住了緋櫻閒緊隨而至的攻擊。

頸間聖祭光華大盛,形成橙色結界隔絕了對方的威脅。

“只能用抹殺對手來解決的事情,我從來都不會手軟。”

“真巧呢,我也是……”話音戛然而止,緋櫻閒彷彿神色一滯,毫無徵兆地停止了攻勢。

司隱立於原地,顯然還沒有判斷出到底發生了什麼,手臂緩緩垂下,她茫然注視着自緋櫻閒胸口大片涌出的鮮紅血液,一滴一滴在腳下匯聚成泊。

直到雲歸從旁邊跑過來拉開自己,她才後知後覺注意到站在緋櫻閒身後的玖蘭樞。

玖蘭樞徒手擊穿了緋櫻閒的心臟,那枚心臟此刻就攥在他修長的手指間,粘稠血跡染紅了白皙的皮膚。

強烈血味一再挑戰雲歸的神經,他本能地轉過身去,司隱沉默半晌,收刀入鞘冷聲道:“這種漁翁得利的方式可不怎麼令人愉快,玖蘭宿舍長。”

“所以纔要感謝你牽制住她,她的自愈能力被元老院削弱了,現在正是最佳時機。”玖蘭樞手指回攏,瞬間已把心臟捏碎,他抱住倒下的緋櫻閒,仍然帶着慣常擁有的、雲淡風輕的微笑,“綾瀨,大概你還不曉得,緋櫻閒的仇人,也就是我要對付的人,爲此我們都需要得到更強的力量——相比起來,我認爲吸取她的血,再與你合作,似乎更妥當些。”

這也是他方纔堅持要把優姬送走的原因,他早已準備好一擊得中,而且不希望優姬親眼看到這一幕。

只要緋櫻閒活着,總難免影響到優姬的安全,但司隱不同,她的利益和優姬並不發生衝突,因此可以劃入考慮範圍。

爲了優姬,他是能夠不擇手段的。

司隱嘆息:“真是打得好算盤呢,不過你我要走的路可是不一樣的,你要吸血請自便吧,恕不奉陪。”

她着實沒耐心再在這裡耽擱下去了,既然玖蘭樞除了優姬什麼都不在乎,那麼很難說他會不會下一步就又做出新的決定準備對雲歸不利,這羣吸血鬼誰也不值得信任,必須謹慎爲上。

“另外,如果這就是宿舍長給我的說法,我勉強接受了。”

玖蘭樞沒再開口,只現出獠牙刺入了緋櫻閒的頸部動脈。

縱然是瀕臨生死關頭,緋櫻閒也未曾露出半分惶恐畏懼的神情,她銀色長髮瀑布般垂落,如同將近凋零的櫻花,有種悽豔的美感。

“沒想到還是被你搶了先啊,玖蘭樞。”她聲音淡然,目光停留在轉身欲走的雲歸身上,不願偏移,“雲歸,急着離開做什麼?難道以我目前的狀態,還能阻攔你麼?”

雲歸頓住腳步,卻沒有回頭:“僅僅覺得沒必要浪費時間了而已。”

“答得真爽快呢……可我不明白,本來你也無處可去了不是麼?父母雙亡,哥哥又想要你的命……既然如此,留下來被我保護有什麼不好?”

無論怎麼考慮都是極穩妥的選擇啊,在純血族身邊,總比處於黑主學園擔驚受怕要安全多了。

但他不願意。

“我找不到心甘情願讓你保護的理由。”雲歸無奈苦笑,“就因爲我和你之前的愛人相像,於是一意孤行把我變成吸血鬼,打着爲我着想的旗號做這種固執自私的事——踐踏我的尊嚴,很有意思麼?如果你當初也是以同樣方式對待那個人類,他怎麼會愛上你?”

怎麼會愛上你。

是啊,她其實是不確定的,那個男人會不會至死都在怨恨自己,他選擇和自己一起逃離,究竟是真正愛她,還是隻爲了重獲自由而不得不妥協。

終究是等不到答案了,一切都隨着他的死亡被掩埋在回憶裡,或許連她屠殺錐生一族報仇的行爲,此刻看來都成爲了一場鬧劇。

緋櫻閒眸中光影逐漸黯淡下去,終於被吸血完畢的玖蘭樞鬆開,無力倒地。

雲歸到底還是禁不住看了她一眼,目光有着憐憫和不忍,他當然痛恨這個女人對自己所做的事,但另一方面,他也能理解她扭曲的執念。畢竟在吸血鬼上千年寂寞的生命裡,能愛上一個人是很難得的經歷吧,可惜那幸福太短暫,還未好好把握即消散在風中了。

“緋櫻閒,你從來都不肯正視自己的心麼?誰纔是真的愛你,而你如今愛的又是誰。”他低聲道,“有個人跟在你身邊整整四年,你始終拒絕把他變作吸血鬼——我想,那也該是你唯一不願將其變成吸血鬼的對象吧?爲什麼不承認?”

吸血鬼並沒有傳說中那麼強大,他們也很脆弱,並要爲此承受失去溫暖和自由的代價,年年歲歲,像是活在鮮血的詛咒裡,不得解脫。

倘若真正在乎,是不會狠心剝奪對方身爲人類的資格吧?

這大概也是錐生一縷到現在依舊是人類的原因。

然而當局者迷。

“是……這樣麼……”緋櫻閒自嘲地笑了,她艱難轉頭,見清醒過來的錐生一縷正拖着受傷的身體慌張奔來,最終撲倒在自己旁邊,“真是沒辦法呢……一縷,居然被你看到我這麼狼狽的樣子。”

“閒大人!”錐生一縷咬緊牙關強迫自己不要哭出聲來,可眼淚依然抑制不住奪眶而出,他攥着她的手哽咽道,“請吸我的血啊!吸了我的血就能活下來了啊!”

緋櫻閒微笑着:“不,可能雲歸說得是正確的,即使到這一刻,我也不願意……唯獨不願意,把你變成吸血鬼……”

那不曾透露的心意,以及始終沒能明朗的情感,想來還是任之隨時間淡去,纔是最好的結局。

夜間部一行人跟着玖蘭樞集體離去,司隱也帶着雲歸走出大廳,把最後的獨處時光留給這一對主僕。

但願他的懷抱,終能給予她可貴的解脫。

——————————————————

經那晚之後,玖蘭樞曾經動過把雲歸調往夜間部的念頭,但是被司隱果斷回絕了。

那羣吸血鬼都不是什麼善茬,若讓雲歸去夜間部,後果幾乎可以預見到。

——“我會寸步不離看着雲歸,就算他要吸血也是吸我一個人的,絕不致殃及無辜,所以,不勞宿舍長費心。”

——“還望綾瀨小姐能夠認真考慮,不要意氣用事。”

——“我可不是個意氣用事的人,宿舍長在試圖勸說我之前,不如先去和優姬談談,看她同不同意錐生零進入夜間部。”……

優姬自然不可能同意,道理是一樣的,身爲吸血鬼獵人卻要與夜間部成員爲伍,無論是雲歸還是錐生零,恐怕都很難接受。

她只是故意藉此來戳玖蘭樞的軟肋,她早知道後者會無話可說,沒準還會鬱悶半天——上一次殘留的敵意尚未褪去,儘管她不至於直接和他起衝突,但也從不肯放過每一個刺激他的機會。

在這個世界裡,淺見雲歸承載着她全部的寄託,傷害前者,就相當於觸到了她的逆鱗。

……午後,陽光正好。

司隱和雲歸翹掉了國文課,並肩坐在教學樓最高處的臺階上,望着遠方隔開夜間部的圍牆打發時間。

雲歸細緻地從包裝袋裡取出堅果,一顆一顆剝好後遞給她,神情認真專注,脣邊還帶着笑意。

司隱側眸打量着他,不得不說,自從變成LevelD又喝了她的血之後,他身體素質愈發優秀起來,能跑能跳神采奕奕,再也不像以往那樣三天一小病五天一大病地受折磨了。

這大概是唯一能感到安慰的事情。

“想什麼呢?”雲歸順手颳了一下她的鼻子,彎起眉眼笑道,“我就這麼好看啊?”

“……馬馬虎虎吧。”她略顯尷尬地轉開了目光,隨口問道,“聽說你昨晚碰見藍堂英他們了?”

雲歸沒回避這個問題,理所當然地點頭:“是啊。”

“還動手了?”

“其實我沒想衝突的,不過是去找了一趟理事長,結果回來就看見他們在圍攻錐生,莫名其妙一起被捲進去了。”他說完還特意補充了一句,“不怪我的,我很聽你的話,從來不主動挑釁。”

司隱知道他說的是事實,畢竟他不像錐生零,對吸血鬼的仇恨值屢達高峰,一般而言,只要那羣LevelB小團體不來招惹,他是不會輕易動用武力的——雖然現在動用武力也不至於吃虧了。

“我也沒怪你啊,話說回來,我對你雙雙擊退架院曉和支葵千里的事蹟更感興趣。”

“咦?你怎麼了解的這麼清楚?!”

她笑得高深莫測:“當時優姬就在現場,她看見的事,就是我看見的事。”

雖說等優姬趕到的時候,早已戰局大定,不過那兩人狼狽的模樣是絕對藏不住的,而優姬又心思單純,事後被她隨便兩句就套出了實話。

“……哦,還不就是告密了。”

“你還怕我知道?說說吧,怎麼贏的?”

雲歸在她面前從不隱瞞,當即乖乖回答:“錐生零出了不少力,我就是試了試自己雪藏已久的新武器而已。”

司隱聞言饒有興致地看向他:“什麼武器?”

“淺見家族留下來的武器,我和南汜各持一件,只可惜這十七年從來都沒機會用它。”他從腰間解下了一條銀色鎖鏈,雙手抻開,見其在陽光下熠熠生輝,“別小看它,它在實戰中很具殺傷力的,我也是最近才曉得。”

她接過來正凝神端詳着,忽然又聽他低聲笑道:“以後就拿這個保護你了,司隱。”

他始終這麼期盼着,渴望成爲能與她實力並肩的男人,可以驕傲地站在她身邊,而不是躲在她身後。

司隱頓了頓,不禁莞爾:“好啊,那以後遇到特殊情況,就由你來負責。”

“一言爲定。”

“但我現在更想知道,錐生一縷去了哪裡。”

“玖蘭樞肯定沒殺他,錐生零也不清楚他的去向。”說到正事,雲歸神情嚴肅下來,“他應該是想替緋櫻閒報仇的。”

“報仇?是殺我還是殺玖蘭樞?”

他從容搖頭:“根源恐怕不在這裡。”

“嗯?”

“記得那天將我成功轉化後,緋櫻閒曾一度待在頂樓沒有離開,我隱約聽到她在念着一個名字,玖蘭李土。”

玖蘭李土,大概就是她和玖蘭樞共同的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