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禁藥

聖祭的橙色光芒驟然爆發, 是前所未有的強烈耀眼,以司隱爲中心,於剎那間覆蓋了整座樹林。

壓在身上的半截樹幹被櫻吹雪的波動震得分崩離析, 碎屑四濺, 她飛身躍起, 接住雲歸一齊摔倒在地。

“嗯哼, 看起來似乎成功了呢。”南汜勾起脣角, 笑容在月光的映襯下顯得有些猙獰和扭曲,“親愛的弟弟,你應該好好享受這藥物所帶來的快感, 等我掌控了獵人協會,或許能選擇將你飼養起來, 進行更多有意義的試驗——我期待着那一天, 我們的父母若泉下有知, 也會高興的。”

話音未落,人已遠在百米開外。

聖祭所產生的結界太堅固, 他不可能在此殺掉雲歸,但換句話說,他也並不是非要殺雲歸不可,作爲一名不稱職的哥哥,他只想讓雲歸永遠都被自己踩在腳下, 一輩子翻不過身。

玖蘭李土也沒再戀戰, 對他來說, 此次能見到優姬已經達到了願望, 至於其他計劃, 再等一段時間也未嘗不可。

瓦解對方的心理防線,讓他們被恐懼和不安所折磨, 最後再長驅直入一併化爲灰燼,這纔是最愜意的體會。

他一向如此,想要的必須得到,縱然得不到,寧可毀掉也不能留給別人。

“姑且先把優姬寄存在你這裡吧,玖蘭樞,你該對即將到來的狂歡盛宴心懷感激。”

玖蘭樞望着他遠去的背影,沉默摟緊了懷中優姬。

優姬很明顯還未從脫離生死邊緣的驚駭情緒裡回過神,怔然半晌,驀然緊張道:“淺見同學呢?他沒事嗎?”

衆人目光頓時全都集中在了另一邊的司隱和雲歸處。

光芒斂去,司隱擡袖拭淨臉上灰漬,一言不發地起身,抱着陷入昏迷的雲歸開始往來時路走去。

在路過錐生零旁邊時,她聽到後者低聲道了一句“多謝”。

那着實是一句毫無用處的言辭,更何況,此刻該開口表示的也不是他。

締空力量開啓,櫻吹雪馭風而行,兩人身影很快即消失在樹林深處。

……關於那晚的事情,可以算作意外之險,也可算是有預謀的襲擊,但不管是哪一種解釋,都不足以成爲平息司隱怒火的好藉口。

雲歸所受並非致命傷,但藥性已滲入血液,想化解是不可能了。

爲了防止他醒來後會因吸血衝動而發狂,司隱几乎是晝夜不離守在治療室,並且不允許黑主灰閻和夜刈十牙隨意靠近。

她做好了最糟糕的打算,要陪着他撐過這一關。

然而偏偏是在這種嚴峻時刻,又出了叫人意想不到的嚴重狀況。

不過是出去取了趟傷藥,等她再回到治療室,發現方纔還躺在裡面沉睡的雲歸已不知去向。

出乎意料的是,錐生零在現場。

“雲歸呢?”她的手按上刀柄,語氣卻格外冷靜,“誰來過了?”

錐生零似是猶豫了一瞬,而後低聲回道:“他咬傷了優姬,理事長和玖蘭樞擔心他惹禍,把他帶去暗牢了。”

司隱登時單手掀翻了旁邊的桌子,她面無表情轉身,將擋路的東西統統踹開,頭也不回朝門外方向走去。

“等一等,綾瀨!”

“我知道你要說什麼,但對我而言,這是不可原諒的。”她腳步未停,聲音裡莫名聽出了咬牙切齒的意味,“感謝你還能特意等在這裡提醒我,錐生,我勸你最好不要跟過來了。”

積蓄已久的怒氣值終於達到頂峰,且找到了發泄口。

無論出於何種理由,她都不準備接受。

她現在只想拆了那座暗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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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牢是當初黑主灰閻建立學園時留出的地下室,機關入口在理事長辦公室,平日裡極少動用,除非有特殊情況纔會打開。

可以想見,雲歸就屬於特殊情況。

辦公室方向傳來混亂巨響,處在地下室的一行人甚至還沒來得及判斷究竟發生了什麼,見樓梯盡頭的大門已經被硬生生劈開。

……這速度也未免太快了些。

但當玖蘭樞看到站在司隱身後的錐生零時,便瞬間得出了答案。

“你這是幹什麼?”

“我認爲,與其讓她毀了治療室所在的那棟樓,倒不如爽快點帶她來。”錐生零插着口袋淡聲道,“理事長,換一間新的辦公室吧。”

黑主灰閻淚流滿面。

司隱沉着臉色徑直走向角落裡那扇門,不想還未靠近就被夜刈十牙攔住了:“他目前情緒不穩,很危險。”

“不讓我進去的話,你也會很危險,夜刈先生。”她撫着指間的兩枚指環,目光掠過緊靠牆壁楚楚可憐的優姬,最終停留在玖蘭樞的位置,“這樣吧,我姑且再浪費兩分鐘,聽你們走形式解釋一句,爲什麼要把雲歸帶到這裡來。”

玖蘭樞沉聲道:“他傷了優姬。”

“我關注的重點是,優姬怎麼會出現在雲歸的治療室?你不二十四小時看着她,反倒任由她到處亂跑?”

“對不起,綾瀨……”優姬那雙清純無辜的紅眸中瞬間盈滿了淚水,低下頭帶着哭腔道,“都是因爲我,淺見同學纔會受傷,所以我才瞞着樞學長和理事長去看望他,想親自和他道歉……”

“說得沒錯,的確是因爲你,深更半夜跑到樹林去散心中了陷阱,後來讓你不要參戰趕快逃走又非得逞英雄。純血族的公主大人,道歉若是有用,這世上便也不致產生無數殺戮了。”司隱無視掉她的眼淚,再度轉頭看向玖蘭樞,眸底光芒冷如鋒刃,絲毫不留情面,“你有你要保護的人,我也有,而且我並不覺得你的保護對象比我的更高貴。因此請小心一點,說不定某天我會被徹底激怒,到時親手殺了優姬都有可能——別怪我沒提醒你們,我們本不是同伴,連盟友都算不上,一旦信任坍塌,等待彼此的就是刀劍相向,記住了!”

這便算是最後通牒了,擲地有聲,沒給對方任何回覆的餘地。

她握着櫻吹雪,一步一步逼退黑主灰閻和夜刈十牙,在觸碰到冰冷門板的剎那,刀身出鞘,乾脆利落劈開了門上重鎖。

雲歸就在裡面,手腳都被上了鐐銬,正在拼力掙扎着試圖擺脫束縛,胸前傷口因爲劇烈的動作而破裂出血,他卻恍若未覺,雙目充血牙關緊咬,像一隻被刺激發狂的野獸。

聽得夜刈十牙嚴肅道:“淺見南汜的藥效發作,又受到了純血族血液的誘引,他的神智已經不清楚了——距離墮爲LevelE,只差一步。”

視線內寒光閃過,司隱沒理睬對方的勸告,仍舊揮刀砍斷了箍住雲歸的鐵鏈。

乍獲自由,雲歸毫不猶豫朝她迎面衝來,她在衆人驚異的注視下,不閃不避反手抱住了他,隨即便覺頸間劇痛,他的尖牙已然刺入血管。

“綾瀨,即使這樣你也還是要維護他麼?”

“你是以什麼立場在和我講話,夜刈先生?他原本不必落到此種地步的,如果你們曾經的保證確實可靠。”渡魂光芒暫時減緩了雲歸的吸血速度,司隱垂眸把他摟得更緊些,額前碎髮遮住了眼底一切情緒,“雲歸的問題我自會處理,現在請你們儘快離開,畢竟我不想在他面前開殺戒——我說真的。”

夜刈十牙沉默。

優姬站在玖蘭樞身後,小小聲勸道:“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但是綾瀨……淺見一旦吸血不受控制,就會傷到你……”

“滾!”

彷彿是突然爆發的憤怒清喝,司隱伸手將櫻吹雪用力砸向地面,那裡頓時就出現了一道深深的裂痕,警告性質顯而易見。

玖蘭樞抿脣無言,轉身拉着優姬頭也不回離開了。

黑主灰閻嘆息一聲,側過頭看着夜刈十牙:“走吧,若是綾瀨在這裡……應該會有辦法的。”

如果僅有一個人能制住此時的雲歸,那麼就只能是司隱。

腳步聲逐漸遠去。

“……我不知道你能不能聽見我講話,雲歸。”司隱左手壓制着雲歸的反抗,右手卻在溫柔撫摸着他的頭髮,語調放緩,“別忘記你是吸血鬼獵人,怎麼能遇到這點挫折就放棄呢?我承認,是我不好,但是你還不能輸。”

你還不能輸。

雲歸顯然尚未泯滅心智,他渾身顫抖着,似在與自己強烈的吸血衝動相抗衡,到後來拼命掙出她的懷抱,狼狽喘息着貼近角落,大汗淋漓艱難開口。

“求……求你了,司隱,把我……銬,銬起來啊……”

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明明最不想傷害的就是她,可身體和精神均不受控制,幾乎令他生不如死。

這便是將要墮爲LevelE的感覺麼?

司隱撿起鐵鏈將其遠遠扔到一邊,蹲下身去耐心捧起他的臉,強迫他正視着自己:“我都不害怕,你怕什麼呢?你說過從今往後就可以保護我了,我還等着。”

“對……對不起……啊——!!”雲歸驀然抱頭痛苦地嘶吼起來,“司隱,是我沒用!我……你一刀殺了我好不好?殺了我吧!”

“乖,還沒有糟糕到那種程度。”司隱脫下外套罩在他頭上,給接近崩潰的他創造出了相對安全的狹小環境,而後撩開長髮低下頭去,“由於櫻吹雪的關係,我的血大概也有一定壓制的效力,或許能幫到你——雲歸,勇敢撐過去,我陪着你繼續戰鬥,直到你達成願望,好不好?”

他死死咬着下脣,仍抗拒着不肯碰她,她嘆了口氣,緩慢而堅定地攥住了他的手。

“這時候你還能顧及到我,我很高興,可是……”

可是正因爲如此,她纔不願意看他掙扎難過。

說好要護他周全,她卻一再失信,沒有什麼比這更折磨人的了。

倘若能夠補償的話,她是甘心作出犧牲的。

前提是他能挺過這最困難的一關。

“雲歸,你選擇拒絕,會令我很困擾的。”

雲歸茫然擡頭,看到她輕勾脣角嫣然一笑,恰如兩人初遇那晚,燈下回眸清麗溫婉。

那是他銘記至今的笑容,是他無論如何都不願令其消逝的動力來源。

父母的仇恨尚未了結,許給她的承諾還沒有兌現,現在放棄,恐怕至死都會遺憾。

那麼……

他閉上眼睛,順從貼近她的脖頸,狠心再度張口咬了下去,與此同時,司隱感覺有溼潤溫熱的液體滲進自己衣襟,那不是血,是他的眼淚。

時間彷彿靜止在了這一刻。

直至他神智完全恢復清明,無力伏在她肩頭。

“司隱。”

“嗯。”

“答應我一件事。”

“你講。”

他低聲笑了笑:“如果我當真徹底墮爲了LevelE,到那時候,希望你能親手給我解脫。”

哪怕註定要有個結果,他也情願死在她手上。

這也是他唯一的請求。

司隱靜默無言,良久,終是極難察覺地點了一下頭,聲音微啞。

“我答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