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血變

司隱在狂奔。

儘管很清楚即使是找到了緋櫻閒也未必能看見雲歸, 但至少要先趕到那裡,才能避免對方由於等待時間過久而採取行動。

玖蘭樞是爲了優姬的安全而出此下策,她可以理解, 也可以不作追究, 但那都建立在雲歸安然無恙的基礎之上。

這已經是她所能忍耐的最大極限, 哪怕再向前行進一步, 都將成爲對底線的挑戰。

無論是誰都有着自己所必須保護的人, 理由不同目的不同,要走的道路不同,要承擔的責任也不同。

當相互之間產生衝突的時候, 捨棄最不重要的那一個往往是無需考慮的明智選擇,不管是吸血鬼亦或是人類, 這都屬於自私的本能。

她沒有心情去糾結所謂的原則與正義, 她只知道, 自己所在意的,絕對不能成爲被捨棄的那一方。

第二音樂室的大門被猛然撞開。

大廳的燈光明亮華麗, 在光潔地板上映出溢彩清輝,錐生一縷站在盤旋的樓梯上,扶着欄杆望向這邊,似乎早就料到她會來。

他踏着法蘭絨的地毯一步一步走近,像個高傲的貴族那樣來到她面前, 銀色面具後那雙淺紫眼眸帶着隱約笑意, 晦暗不清。

“唔, 我想我們是見過的。”

“的確見過, 在聖比斯山。”

“那時你還在幫零的忙。”

“你錯了, 只是碰巧遇見,不得不一同對敵而已。”司隱冷聲回道, “作爲親兄弟,卻想要他的性命,這可不是什麼值得炫耀的事情。”

錐生一縷漫不經心地笑了起來:“我沒想要零的命,誰讓他妨礙我接近目標呢,只好動手搶人。”

“正因爲如此,才格外令人火大。”

“哦,我想到了,原來你關注的人是淺見雲歸啊,難怪。”錐生一縷脣畔弧度加深,帶着一目瞭然的嘲諷,“那麼這次前來也是爲了找他?還是說,玖蘭樞約定要交給閒大人的可靠幫手就是你?”

司隱沉下臉色,一瞬不瞬正視着他的眼睛:“叫你主子出來,或是直接告訴我雲歸在哪,我沒空和你廢話。”

“還真是囂張呢。”他笑意未褪,語氣自然得像在說一件再正常不過的事,“可惜到底晚了一步,你想帶身爲人類的淺見雲歸回去,已經不可能了。”

“什麼?”

“吶,他很榮幸被閒大人選中成爲了LevelD,從此不必再窩囊地活着了,我想他應該也會由衷感激吧?”

話音未落,櫻吹雪折射的寒芒便已掠過視線,殺氣縱橫。

“Level……D?”司隱緩慢重複着這一單詞,將發音咬得清晰無比,她的神色出奇冷靜,只有手中筆直指向對方的鋒刃才暴露了此刻情緒,“不是說只要我肯合作,緋櫻閒就不動雲歸麼?”

“閒大人的決定不是我能隨意更改的,如果可以的話,我也不願意讓淺見雲歸這麼輕易的得到。”錐生一縷拔出三棱刺橫於胸前,聲音漸染了寒意,亦或是恨意,“我等了那麼久,都沒能被閒大人變成吸血鬼,憑什麼淺見雲歸就行?他也配!”

這纔是真正的心裡話。

有些人想要逃避的事物,或許正是其他人所可望而不可及的,命運無常,到最後,往往都很難如願以償。

不公平麼?這世界本就是不公平的。

握在刀柄上的手指一分一分攥緊,司隱銀牙暗咬,怒極反笑:“我對你的故事毫無興趣,我數三下,再不讓開就先把你殺了,我說到做到。”

“你大可以試試。”

正當兩人準備發動攻擊的前一秒,素色身影突然從樓上躍下,裙襬翩躚,飄飄然落在不遠處,那是個面容秀麗的銀髮女人,緋色眼眸如有櫻花停駐,美得不食人間煙火。

“一縷,我有沒有叫你不要多管閒事?這位也算是我請來的客人。”

“閒大人,她看上去可並沒有作爲客人的覺悟。”

“去做你該做的事情吧,這裡不需要你了。”

錐生一縷沉默地收起武器,轉身走出了第二音樂室。

擦肩而過的瞬間,司隱深刻覺出他所散發出的不甘與憤怒的氣場,她轉開目光望向緋櫻閒,絲毫沒有掩飾眼底敵意:“我們似乎沒有交談的必要了,我只想知道雲歸在哪。”

緋櫻閒安靜微笑:“他好好地在頂樓睡着,你不用擔心。”

“你不準備解釋一下LevelD的事情麼?”

“我是在幫助他,變成吸血鬼後,他就再也不用忍受病痛的折磨,也可以憑藉自身實力去保護所在意的人,這難道不好麼?”

司隱冷笑:“你在做決定的時候,可有問過雲歸情不情願?”

“當時的確是不太情願呢。”緋櫻閒認真思忖片刻,莞爾一笑,“但他現在應該想清楚了,畢竟要和自己哥哥算清恩怨,拖着原先那樣虛弱的身體是不成的。”

“很好,這筆帳是要算在你頭上的。”

櫻吹雪的鋒芒轉眼間已近在咫尺,斬落一刻洶涌着難以平息的怒火。

不可原諒。

緋櫻閒似對她狂風驟雨般的攻擊而感到意外,但很快就恢復了平淡的神情,不疾不徐將招式一一化解,在此過程中尚有餘力含笑開口:“看來你對那孩子很上心,真遺憾,以後在他身邊,恐怕就時刻都有被吸血的危險了。”

“比起那個,你更該替自己擔心。”

“你殺不了我的,哪怕你擁有與吸血鬼獵人相當的實力。”

“噢,是麼?”司隱面無表情摘下了渡魂,“我想殺的人,向來沒有失敗的道理。”

“綾瀨。”

熟悉的溫冷男聲自身後響起,恰到好處制止了她的進一步行動,玖蘭樞站在不遠處,身邊還跟着夜間部一行吸血鬼。

“這把刀怎麼回事,越來越離譜了。”支葵千里蹙眉,顯然對櫻吹雪的壓迫感比較牴觸,“莉磨,退後,她貌似要發脾氣了。”上次藍堂英被卸胳膊的事他可還沒忘記。

玖蘭樞緩步走過來,看了緋櫻閒一眼後再度轉向司隱:“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但總要先把淺見雲歸帶出來再作打算吧,這是頂樓的鑰匙。”

說話間,忽見優姬匆匆自外面跑進來,臉上還帶着焦急驚慌的神色:“樞學長,請……請幫幫零吧!”

“他怎麼了?”

“我們剛從地下室出來就碰到了他的弟弟,可是零……現在的身體狀態不能戰鬥!”

很明顯,趁着緋櫻閒放鬆警惕之時,錐生零去關押優姬的地方救了她,結果突然吸血衝動發作了,偏偏錐生一縷又及時趕到,於是引起了麻煩。

司隱見玖蘭樞尚在猶豫,閃身而至從他掌心奪過了鑰匙,擡眸間眼底風雪瀰漫:“宿舍長大人,你的承諾似乎沒有奏效。”

“抱歉,我並未料到她會如此心急。”

“你的道歉對我來說毫無意義。”她五指攥緊,締空指環的光芒驀然就充斥了整個大廳,罡風四散,強光灼目,“我的耐心不多,請儘快給我合理的答覆,如果不能的話,就別怪我拔刀指向夜間部。”

那着實是不折不扣的威懾。

她不在乎其他人,若意識到再沒容忍必要,甚至也可以無差別大開殺戒。

————————————————

其實在踏進頂樓盡頭密室的那一刻,司隱還沒有想好要怎麼面對雲歸,儘管她不願承認這一點。

明明說過要護他周全的,結果自己卻來晚了。

始終執著於獵人尊嚴的他,現在變成了吸血鬼。

要如何解釋,又要如何出言勸慰,彷彿都是在給少年的傷口上撒鹽,她覺得自己從未遇到過這麼困難的事情。

然而她終究還是擡手推開了那扇沉重的大門。

……腐朽空氣中還殘留着淡淡的血腥味道,四面的牆壁都透着森森寒意。

雲歸蜷着身體倒在角落裡,黑髮凌亂地散落在臉側,他像個失去生氣的布偶一動也不動安靜躺着,面色蒼白如雪。

敞開的衣領處,頸部那道血紅的傷疤觸目驚心。

司隱蹲下身去,試探性撫摸着他的頭髮,低聲喚着:“雲歸。”

沒有迴應。

“雲歸,是我。”

他的睫毛微微顫動了一下,而後,緩慢睜開了眼睛。

司隱怔然,她看到他的瞳仁竟已盈滿駭人的血色,然而尚未來得及開口,下一秒就被他翻過身來狠狠撲倒在地。

幾乎是在同時,鋒利牙齒便刺入了頸部柔嫩的肌膚。

和錐生零發作的狀態一模一樣。

他急促而溫熱的呼吸掠過耳畔,司隱甚至能清晰覺出血液流失的聲音,她之前和藍堂英他們打交道,知道自己的血對吸血鬼有一定吸引力,但沒料到會這麼嚴重。

照這樣狀態下去可不行。

“……雲歸!”

渡魂的光芒較之平日更加強烈,瞬間把兩人完全籠罩在內。

眸中血色一分一分褪去,雲歸終是停止了吸血的動作,擡頭麻木地盯着她看,當眼底倒映的秀致面容徹底歸於清明後,他猛地倒抽了一口涼氣,隨即自責和悔恨迅速佔領了本就瀕臨崩潰的神經。

“對……對不起,司隱……”他絕望地雙手抱頭,向後重重靠在了牆壁上,“我不曉得這是怎麼了……我,我並不是真的想把你……對不起!”

他咬了她,他傷害了自己最不想傷害的人。

到底是在做些什麼啊!

司隱捂着頸部傷口,沉默半晌,湊過去拉開了他的手:“看着我,雲歸,沒關係的,吸這點血又不會死人。”

他有些膽怯地躲開了她的觸碰,用力搖頭:“別靠近我,我怕會控制不住……”話音未落人已被她攬進了懷裡。

“不要緊的。”司隱收攏手臂,溫言安慰着,“況且說抱歉的應該是我,沒能及時趕到,是我疏忽了。”

她的懷抱很溫暖,有處於夢境中般淺淡的花香氣息,雲歸眼簾微闔,良久,沙啞着嗓子低聲道:“可我終究把你等來了,若不是你,我連那一點期待都沒有。”

她是如今唯一值得他依賴的對象了,被緋櫻閒變成吸血鬼的那一刻痛苦無比,而他腦海中浮現的卻依舊是她的模樣。

那種感覺……就叫作牽掛吧?

“我不會犯第二次錯誤了,雲歸。”司隱低頭摟緊他,灰眸沉靜如水,有種經暴風雨洗禮後的別樣溫柔,“從現在開始,誰再敢打你的主意,我就毀掉誰。”

雲歸含着眼淚輕聲笑起來:“這話講得很嚇人呢。”

“我是說真的。”

“嗯,我相信。”

他突然側過臉去,閉上眼睛在她手背烙下一吻,而後擡眸凝視着她略顯訝然的神情,目光純粹,近乎虔誠。

無論未來還將經歷多少紛亂喧囂,唯有面前這個女孩,他會賭上一切陪在她身邊,永不背叛。

以此爲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