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慕容燕等正按轡徐行,忽聽得馬蹄聲響,迎面來了一乘馬,馬上乘客右臂以一塊白布吊在頸中,衣服撕破,極是狼狽。慕容燕等也不爲意,心想這人不是摔跌,便是給人打傷,那也平常得緊。不料過不多時,又有三乘馬過來,馬上乘客也都是身受重傷,不是斷臂,便是折足。但見這三人面色灰敗,大有慚色,低着頭匆匆而過,不敢向別人多瞧一眼。梅劍道:“前面有人打架麼?怎地有好多人受傷?”
說話未了,又有兩人迎面過來。這兩人卻沒騎馬,滿臉是血,其中一人頭上裹了青布,血水不住從布中滲出來。竹劍道:“喂,你要傷藥不要?怎麼受了傷?”那人向她惡狠狠地瞪了一眼,向地下吐了口唾沫,掉頭而去。菊劍大怒,拔出長劍,便要向他刺去。
慕容燕搖頭道:“算了吧!這人受傷甚重,不必跟他一般見識。”蘭劍道:“竹妹好意問他要不要傷藥,這人卻如此無禮,讓他痛死了最好。”
便在此時,迎面四匹馬潑風也似奔將過來,左邊兩騎,右邊兩騎。只聽得馬上乘客相互戟指大罵。有人道:“都是你癩哈蟆想吃天鵝肉,也不想想自己有多大道行,便想上興州去做駙馬。”另一邊一人罵道:“你若有本領,又幹麼不闖過關去?打輸了,偏來向我出氣。”這四人縱馬奔馳,說話又快,沒能聽清楚到底在爭些什麼,霎時之間便到了跟前。四人見慕容燕等人多,不敢與之爭道,拉馬向兩旁奔了過去,但兀自指指點點地對罵,依稀聽來,這四人都是去興州想做駙馬的,但似有一道什麼關口,四人都闖不過去,以致落得鎩羽而歸。
慕容燕道:“大哥,我看……”一言未畢,迎面又有幾個人徒步走來,也都身上受傷,有的頭破血流,有的一蹺一拐。
鍾靈抑不住好奇之心,縱馬上前,問道:“喂,前面把關之人厲害得緊麼?”
一箇中年漢子道:“哼!你是姑娘,要過去沒人攔阻。是男的,還是趁早回頭吧。”
他這麼一說,慕容復、鄧百川等也感奇怪,都道:“上去瞧瞧!”催馬疾馳。
一行人奔出七八里,只見山道陡峭,一條僅容一騎的山徑蜿蜒向上,只轉得幾個彎,便見黑壓壓的一堆人聚在一團。慕容燕等馳將近去,但見山道中間並肩站着兩名大漢,都是身高六尺有餘,異常魁偉,一個手持大鐵杵,一個雙手各提一柄銅錘,惡狠狠地望着眼前衆人。
聚在兩條大漢之前的少說也有十七八人,言辭紛紛,各說各的。有敬之以禮的。有動之以利的。有脅之以威的。有誘之以色的。衆人七張八嘴,那兩條大漢始終不理。
突然人羣中一人喝道:“讓開!”寒光一閃,挺劍上前,向左首那大漢刺過去。那大漢身形巨大,兵刃又極沉重,殊不料行動迅捷無比,雙錘互擊,正好將長劍夾在雙錘之中。這一對八角銅錘每一柄各有四十來斤,噹的一聲響,長劍登時斷爲十餘截。那大漢飛出一腿,踢在那人小腹之上。那人大叫一聲,跌出七八丈外,一時爬不起身。
只見又有一人手舞雙刀,衝將上去,雙刀舞成了一團白光,護住全身。將到兩條大漢身前,那人一聲大喝,突然變了地堂刀法,着地滾進,雙刀向兩名大漢腿上砍去。那持杵大漢也不去看他刀勢來路如何,提起鐵杵,便往這團白光上猛擊下去。但聽得“啊”的一聲慘呼,那人雙刀爲鐵杵打斷,刀頭並排插入自己胸中,骨溜溜地向山下滾去。
兩名大漢連傷二人,餘人不敢再進。忽聽得蹄聲得嗒嗒,山徑上一匹驢子走了上來。驢背上騎着一個少年書生,不過十*歲年紀,寬袍緩帶,神情既頗儒雅,容貌又極俊美。他騎着驢子走過慕容燕等一干人身旁時,衆人覺得他與一路上所見的江湖豪士頗不相同,不由得向他多瞧了幾眼。慕容燕看他容貌極爲眼熟,輕輕“咦”了一聲。
那書生向衆人瞧也不瞧,挨着各人坐騎,搶到了前頭。慕容燕剛纔只是匆匆一瞥,沒有看到太清那人相貌,因覺眼熟,便想看清他究竟是誰,所以就跟了上去。
那書生騎驢到了兩條大漢的面前,叱道:“讓開!”這兩字語音清脆,卻是女子的喉音。
慕容燕一聽“他”的聲音,腦中靈光一閃,縱馬來到“他”的身旁,伸手往“他”肩上搭去,道:“婉妹,怎麼是你?你怎麼來這裡了?我可想得你好苦!”這書生卻是許久不見的木婉清。
木婉清縮肩避開他手,轉過頭來,冷冷地道:“你想我?你爲什麼想我?你當真想我了?”慕容燕一呆,她這三句問話,自己可一句也答不上來。
對面持杵大漢哈哈大笑,說道:“好,原來你是個女娃子,我便放你過去。”持錘大漢叫道:“娘兒們可以過去,臭男人便不行。喂,你滾回去,滾回去!”一面說,一面指着慕容燕,喝道:“你這等小白臉,老子一見就生氣。再上來一步,老子不將你打成肉醬纔怪。”
慕容燕道:“爲何我不能過?”
那大漢道:“吐蕃國宗贊王子有令:此關封閉一個月,待過了三月清明再開。在清明節以前,女過男不過,僧過俗不過,老過少不過,死過活不過!這叫‘四過四不過’。”
慕容燕道:“這裡是西夏國,不是吐蕃的土地,吐蕃王子如何能管到這裡?”
那大漢大聲道:“老子的銅錘說能管到就能管到,老二的鐵杵說能管到就能管到,宗贊王子說能管到就能管到。你是男子,既非和尚,又非老翁,若要過關,除非是個死人。”
木婉清怒道:“呸,偏有這許多囉裡囉唆的臭規矩!”右手一揚,嗤嗤兩聲,兩枚小箭分向兩名大漢射去,只聽得啪啪兩下,如中敗革,眼見小箭射進了兩名大漢胸口衣衫,但二人竟如一無所損。木婉清固然大吃一驚,那持杵大漢也是大怒,伸出大手,向木婉清揪來。這人身子高大,木婉清雖騎在驢背,但他一手伸出,便揪向她胸口。
慕容燕怒道:“休得無禮!”左手伸出抓向那大漢手腕,那大漢手掌一翻,想反抓慕容燕的手腕。但慕容燕這一抓看似平常,實則卻是“天山折梅手”中的上乘功夫。那大漢手腕無論怎麼翻,都脫不出慕容燕這一抓的掌握,被慕容燕一把抓住。
持錘大漢叫道:“小子,放開我兄弟!”掄起手中的大錘,就像慕容燕當頭砸來。
木婉清急叫:“休得傷他!”嗤嗤數箭射出,都如石沉大海,雖中在那名持錘大漢身上,卻不損其分毫,要想射他頭臉眼珠,可是中間隔了個慕容燕,又怕傷及於他。
慕容燕衝木婉清一笑道:“婉妹不用心急,他傷不到我的。”右手一指點出,那持錘大漢頓時倒地不起。又左手一扔,那持杵大漢騰雲駕霧般的飛起,摔在他兄弟身上,也不動了。
鍾靈恰於此時趕到,向木婉清道:“木姊姊,我真想不到是你!”
木婉清冷冷地道:“你不在家裡好好待着,又跑出來幹什麼?”
鍾靈看了慕容燕一眼,喃喃不出聲。
本來爲兩條大漢擋住的衆人,一個個從他三人身邊搶了過去,直奔興州。
此時,王語嫣也趕了過來,嚮慕容燕問道:“表哥,這位姑娘又是誰?”
慕容燕心想要遭,吞吞吐吐的道:“她……她是……”
鍾靈從旁插話道:“這是木婉清,木姐姐。”又扭頭對木婉清說道:“這位是王語嫣,王姐姐。”
慕容燕知道此刻越是糾纏越是不清,連忙岔開話題,道:“對了,婉妹,你還沒說你到興州來做什麼呢?”
木婉清道:“那你爲什麼又上興州去了?”
慕容燕道:“我只是去看看。”
木婉清哼了一聲,道:“你別盡騙我。我一聽別人說了,你要去娶西夏公主爲妻。你已經娶了我,怎麼還能娶別的女子?”
原來,數日前木婉清跟着秦紅棉在中原找段正淳時,在一家道旁茶館裡偶遇被慕容燕遣回的一路洞主,聽到他們說慕容家的二公子要去西夏參加西夏公主的招婿大會,又說慕容二公子,儀表堂堂,武功超羣,這次定能馬到成功。木婉清聽到這裡就坐不住了,當晚就瞞着母親偷偷跑去了客棧,到西夏來找慕容燕,要想他問個究竟。
王語嫣突然從旁道:“表哥,她說的是真的嗎?你真的已經娶了這位木姑娘爲妻,還要去娶西夏公主嗎?”
慕容燕扭頭看到王語嫣焦急又殷切的望着自己,一時不知該怎麼回答。
木婉清看慕容燕和王語嫣兩人的神情,就知道他們不只是單純的表兄妹關係。她來西夏本是要確認一下慕容燕是不是真的要娶西夏公主,沒想到西夏公主還沒見着,就見到慕容燕身邊跟了鍾靈和王語嫣兩個姑娘。又見王語嫣神清骨秀、端麗無雙的容貌,不禁黯然自傷,在驢臂上輕輕一鞭,徑往前行。
慕容燕趕忙拉着她驢子的繮繩,柔聲道:“婉妹,你往哪裡去?我們大夥兒人多,有個照應,你就跟我們在一起吧。”
木婉清道:“誰要你照應?沒有你,我一個人不也這麼過日子了!”
慕容燕道:“婉妹,這些日子你可清瘦了。”木婉清心高氣傲,動不動便出手殺人,但聽了他這句溫柔言語,突然胸口一酸,兩年多來道路流離,種種風霜雨雪之苦,無可奈何之情,霎時之間都襲上了心頭,淚水再也沒法抑止,撲簌簌地便滾將下來。
那邊王語嫣見此情景,雖沒有聽到慕容燕的回答,但那還不明白木婉清所說的是真是假,頓時悽然的叫了聲:“表哥!”
慕容燕聽到王語嫣宛若杜鵑泣血的聲音,心中不由一痛,但這些心愛的女子,他那個也不願放棄。此刻他也不知道該如何處理衆女的關係,無奈之下,只好施展出拖字訣,便道:“語嫣,婉妹,這裡面有許多事情,我一時也說不清,這裡也不是說話的地方,咱們先一起趕路,以後有時間了我再慢慢的向你們解釋好不好?”王語嫣和木婉清此時也不知道該怎麼辦,便都默默的點了點頭。
一行人齊向興州進發。一路上王語嫣、木婉清兩女都是心事重重,唯有鍾靈只要是和慕容燕在一起就好,沒有那麼多煩惱,便一會兒和木婉清說說話,一會兒和王語嫣說說話。但王語嫣和木婉清兩女都是滿腹心事,哪有精力和她說話。鍾靈說了一會兒就覺無趣,也便悶悶不樂的不再說話。衆人沉默上路,傍晚時分,到了興州城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