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fbi關押特殊犯人的地方,有些是高官子弟,也有一些身份背景比較特殊的人物,這裡的守衛是一般監禁室的三倍。
一個冷峻高挑的男人,雙手被手銬反拷在身後,穿着一身灰色的囚服,明明是階下囚的身份,面上卻是一貫的冰冷,絲毫不讓人感覺到他的狼狽,他的身側立着兩個高大的警衛,拉着他往探訪室走去。
探訪室裡,坐着一個絕豔的女人,一襲淡色的連衣裙,將她玲瓏的身材勾畫地無比曼妙。
“蝶寧小姐,你們慢慢聊。”一個看起來比警衛高級的警官,微微傾身,帶着兩個警衛退出門外守着。這個蝶寧小姐可是上頭有人打了招呼才能進來的,否則這個關押犯人的重地,怎麼可能能探訪。
“奕。”蝶寧看着坐在自己對面的男子,低聲喚了一聲,旋即而出的便是一句更輕的道歉,“對不起。”
似乎很久沒有認真看過蝶寧的奕,如光如炬地緩緩掃過蝶寧絕美的容顏,奕的表情並沒有任何變化,“我輸得起。”
蝶寧咬脣,從奕的眼中看不到多餘的感情,他似乎永遠都是這樣,沒有感情,沒有表情,貫然的冷酷無情,漆黑冷冽的眼眸中沒有一絲光亮,就像無邊的天與海,黑茫茫一片,什麼都沒有,只有陰冷的風。
這個男人曾經擁有無比溫柔的笑容,尤其是他笑起來的時候脣角微微翹起,漂亮的眉毛也會跟着揚起,眼中的光亮會讓人有一種如沐春光的溫暖,彷彿會整個陽光所包圍。
是什麼時候起,他的眼中不再有溫暖了?是從她錯手殺了他的未婚妻麼,還是更早,從父親決定將青蝶組交給他開始?蝶寧已經記不清楚了,記憶裡的片段交錯重疊,美好的,悲傷的,快樂的,痛苦的,每一個片段裡都有他。
“你要見我,就是爲了跟我道歉?”奕的聲音平靜無波,泛着淡淡的寒意,一如既往。
“是我用你交換子皓,給fbi的證據,也是我提供的。”蝶寧本不想說的,但是她突然想告訴他,想看看他的表情是不是真的不會有絲毫的破裂。
“我猜到了。除了你,我想不出別人。”奕的聲音依然冰冷,但是瞭解他的蝶寧還是分辨出了些許的黯然,對於她在最後關頭的選擇,他還是在意的。
人是他送出去,他從來不會對自己的選擇後悔,這是他的驕傲。
“我想知道,那些東西,你是怎麼得到的?”奕注視着蝶寧,他不信她會在他的身邊放了眼線,這個單純的小女人,愛得純粹,是他見過的最清澈的靈魂,她不會做任何卑鄙的事。
蝶寧咬脣,低着頭思索了許久,才緩緩吐露,“是爹地,留給我的。”
彷彿被電擊了一般,奕猛地僵住,身體挺得筆直,雙眼呆滯,彷彿接受不了這樣的事實,蝶寧的話如一把鈍器狠狠地刺中他的胸口,痛得他一下子說不出話來。
不過只一瞬間,他便恢復了平靜,這個男人永遠都是這樣,天大的事情,也只需要一瞬間,就能接受。
有時候,不知道該說他是太豁達,還是太絕情,彷彿任何人任何事都不足以引起他的注意。
就像,待他如親兒子的師傅,並不如想象中那麼信任他,甚至還在他的身邊放了人防備着他,這樣的認知也只是一個剎那便接受了。這個男人,習慣了對別人殘忍,更習慣了對自己絕情,不讓自己痛的方法,就是讓自己對痛麻木,痛到了極致,便不再感覺得到痛了。
“原來是這樣。”呢喃了一句,奕點點頭,表示自己瞭解了,只是瞭解了什麼,大概也只有他自己才知道。
“你,還有什麼要交代的麼?”明明他的眼中什麼情緒都沒有,但是蝶寧就是感覺得到他心中的痛和悲哀,竟也跟着心中微痛。
奕搖搖頭,“沒有了。”
他原本就是什麼都沒有的人,如今,也不過是兜兜轉轉回到原點罷了。
“青蝶組。。。”蝶寧想了想,猶豫道。
“解散了吧。”奕打斷她,彷彿偏頭想了想又說道,“或者,願意留下的人,就讓邱子皓收留了他們吧。這些人,除了殺人,什麼都不會。”
他的心裡,終究是有那些手下的,即使他如何掩飾,如何表現出自己的殘暴冷血,他的心裡依然記掛着那些同他一起穿梭在槍林彈雨裡的手下。要不是事情發生地太突然,他一定會爲他們安排好各自的去處。
“我會安排好。”蝶寧點點頭,站起來轉身欲走,想了想又回過身,認真地看着奕,“我想知道,當初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即使心裡已經放下了對奕的感情,卻還是忍不住爲當初的自己叫屈,她是個不撞南牆不回頭的人,她始終不懂,爲什麼從小對她維護寵溺的男人爲什麼會在一夜間轉變,爲什麼要對她這麼殘忍。
“蝶寧,我討厭你不可一世的樣子,討厭你伸手就能得到世界的樣子,討厭所有人圍繞着你轉的樣子,你不過比別人會投胎罷了,我心愛的女人,憑什麼就連死都得不到別人的重視。”奕的眼中劃過一抹複雜,隨即又恢復了平日的冷酷,“你以爲,像你這樣自私的女人,憑什麼讓我動心?”
原來,竟是這樣的理由麼?
蝶寧垂首輕笑起來,原來竟然是這麼單純的理由,讓她糾纏了那麼久,原來只是單純的不喜歡,並沒有什麼她以爲的無法說出口的苦衷,這個冷酷的男人,竟然是連最後一次見面,都不願意騙騙她。
“奕,我很慶幸,你把我送到了子皓的身邊。”蝶寧從口袋裡拿出一條精緻的手鍊,放進了他上衣的口袋裡,“這是我十歲的時候你送給我的生日禮物,還給你,也還給你,我一整個深愛過你的曾經。我們,後會無期。”
說完話,瀟灑地轉身離開,沒有絲毫的留戀,標準的蝶寧式的決然風格。
直到蝶寧走遠,奕才彷彿如失了力氣一般地癱坐在椅子上,垂着頭極度地頹廢,長長的劉海遮住了他大半張臉,露出的那一小部分面頰上,竟是流淌過了一滴眼淚,悄無聲息地,滑過。
這樣一個堅強剛毅的男人,終於還是忍不住,低低地輕笑起來,若是他身旁如今有人,就會感覺到他的笑聲裡瀰漫着怎樣的蒼涼和痛苦,那一波一波的沉痛,幾乎讓人站不起來。
他靠着椅子上,望着蝶寧離開的方向,苦笑流瀉在脣邊,終於要結束了吧,這一切痛苦的根源。他再也不用強裝鎮定地立在她的面前,也不用強迫自己永遠用最冰冷的目光看着她,更不用一次一次地親手傷害那個他深愛的女子了。
真好,她什麼都不知道,那麼,他才能放心地離開吧。他準備了那麼多年,終於把她逼走了,看着她從他的人生裡抽身而去,竟然會讓他這麼痛,原來這麼多年過去了,他竟然還是會痛,看着她離開,竟然依然會覺得痛。
可是,那又怎麼樣呢,這纔是他所期望的,不是麼?
他要怎麼告訴她,她深愛了那麼多年的男人,其實是她的哥哥,親生的哥哥,血脈相連的哥哥。
得不到他的愛縱使痛苦,也總會有一天過去的,她會遇到另一個真心愛她的人,邱子皓不就是一個麼,那個男人會如他這般把她捧在手心裡珍惜。
又何必,同他一起墜入地獄呢?
看着心愛的人在眼前卻不能相愛的痛苦,就讓他這個做哥哥的來承擔好了,她只要努力地恨他就好,畢竟相較於承擔一份會將他們兩個一同毀滅的充滿了矛盾和掙扎的愛,一份簡單的愛而不得要輕鬆得多,不是麼?
不過幸好,這個被他逼迫着長大的小女孩,終於還是找到了自己的幸福了,他縱然不甘心,卻還是很慶幸。
至少以後沒有他在身邊守護,她也依然會過得幸福,只要她能幸福,便足夠了。
至於他,怎樣都,無所謂。
空蕩蕩的走廊上,只有一聲一聲沉悶的腳步聲,緩慢而沉重,踩在地上,也踩在心裡。
奕無神地望着前方那條沒有盡頭的走廊,想起了第一次出任務受傷發燒的那次,昏昏沉沉了一個晚上,那天晚上他就做了一個關於沒有盡頭的長廊的夢,他拼命向前奔跑,大口大口地喘氣,前方迷霧一片,胸口的鈍痛讓他有種窒息的痛楚,但是他卻絲毫不敢停留,不顧一切地往前衝。
那時候,有一雙柔軟冰冷的小手,始終抓着他,在他身旁輕聲地叫喚。他知道那是誰,就是爲了那個人,他纔會拼盡全力地狂奔,他不會讓自己深陷在任何地方,因爲她,會擔心。
只是現在,她應該已經不會擔心了吧?
奕揚起了脣角,眼底終於明朗一片,再也沒有從前故作冰冷的殘酷。
真好,一切,都要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