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玲的手術安排在上午八點半,正是人的生物鐘最清醒的兩個小時。
主刀的醫生還很年輕,彷彿只是一個剛剛從學校裡畢業的大男生。項曉窗甚至有些懷疑,杜嘉文是不是隨手找來一個冒充大師級的人物,算作交差。
“別小看他,全世界最成功的移植腎臟的手術,有一半是他做的。”杜嘉文看出了她眼底的疑惑,笑着解釋,“範啓東是一個外科天才,手術界最閃耀的一顆新星。”
可是他卻顛覆了項曉窗一直以來的思維定式,她總是以爲,凡外科醫生,都有一張冷峻的臉,和一副“生人勿近”的冷肅脾氣。只有那樣,才能保持手術時候的鎮定與沉穩。
範啓東有着一張過份柔和的臉,秀氣的雙眉,挺秀的鼻子,甚至那張薄脣,都會讓人以爲他只是女扮男裝。如果生活在古代,項曉窗一定會以爲是“花木蘭”的翻版。
他的手指,修長纖細,項曉窗私下以爲,彈鋼琴會比玩手術刀更適合。
“不用擔心,如果我做不成這臺手術,世界上還真沒有人能夠做得成功。”他溫和地笑,頰邊有一個深深的酒窩,而另一邊卻沒有。
明明是這樣狂妄的語句,可是他說起來卻柔和到了極點。彷彿並不需要別人相信,僅僅是一句低低的呢喃。
看着小玲被打上了全身麻醉,無知無覺地被護士推進了手術室。項曉窗的手緊緊地握住了杜嘉文,想起小玲天真的話:
“姐姐,如果小玲的手術不成功,是不是會去天堂?”
項曉窗搖頭:“不會的,一定會成功。”
杜嘉文卻鼓勵地看着小玲:“如果手術成功,你就可以繼續生活在孤兒院裡。如果不成功,小玲就會去天堂,做一個小天使。”
也許是這樣篤定的口氣,讓小玲一直繃緊的情緒鬆了下來:“那不管成功還是不成功,我都不擔心了。”
項曉窗勉強溫柔地笑:“爲什麼?”
“如果成功,我就還可以看到姐姐。如果不成功,我就可以當小天使,一直一直都護衛着姐姐的幸福。”
她還太小,並不明白幸福的含義。
項曉窗卻幾乎淚如泉涌,難道她最近的失意,連小玲都看出來了嗎?
再也說不出話,只是緊緊地擁住她小小的身子。
“範啓東還沒有失敗的手術,所以小玲一定不會有事的。”杜嘉文看項曉窗直勾勾地盯着手術室的那扇門,沉聲說着,語氣裡的強大自信,讓項曉窗發着抖的身子,終於安定了下來。
等待成了一件最冗長的事,那盞紅得鋪天蓋地的手術燈,似乎永遠都亮在那裡。項曉窗盯得太久,以至於剛剛換了一個姿勢,就頭暈眼花得幾乎又要栽倒。
杜嘉文在手術開始的時候離去,翊鑫有一場重要的談判等待着他。項曉窗握住了椅子的扶手,勉強穩住了自己的身形。
在那盞燈終於熄滅的時候,項曉窗覺得自己彷彿是經歷了二萬五千里長徵的艱難跋涉,竟然虛脫得連站起來都感覺困難。
範啓東取下了口罩,身上還是那樣一成不變的白色,含着微笑的脣角,卻似乎像一個長着六隻雪翼的天使。
項曉窗覺得自己的聲音,似乎被上天收了回去。看着他溫和的臉,竟然連一個問句,都無法發出來。
眼睛乞求地看着他,彷彿認爲他能夠看得明白她眼睛裡的含義。
他確實看明白了,聲音帶着柔和的溫度,像是夏夜裡吹來的一陣清涼的微風:“她很好,我想不用多久,她就會成爲一個完全健康的小女孩。”
謝天謝地!
項曉窗幾乎要對上蒼頂禮膜拜。
至少,在她對自己腹中這個孩子猶豫不決的時候,有一條生命被上天仁慈地留了下來。
溫熱的液體,迅速地涌到了眼眶,脣角卻勾起了一個完美的弧度:“謝謝你,範醫生。”
範啓東看着她無遮無掩的狂喜,也露出了一個親切的微笑:“不用謝我,醫者父母心,無論對什麼樣的病人,或老或少,或貧或富,都會一視同仁。”
“是。”項曉窗誠心誠意地答應了一個字。
這樣的套話,從範啓東的嘴脣裡吐出來,卻讓項曉窗覺得真誠。
“而且,正確地說,你的行爲感動了我。”
項曉窗傻傻地看着他俊秀的臉,用手指住了自己的臉:“我?”她只是芸芸衆生裡的一個小人物,有什麼力量感動他?
“如果是有錢人資助小玲的醫藥費,我並不會如此感動,也不會如此上心。但是,我知道你每一個月,都從薄薄的薪水袋裡,匯出一筆不可能再多的款子,這樣的行爲,無疑可以稱得上高尚。”
“你怎麼知道?”項曉窗仍然傻乎乎的。
“因爲院長……他一五一十地告訴了我,這個與你完全沒有親緣關係的小玲,她受到了如何用心的對待。你自己吃的是三五塊錢一碗的牛肉麪,住的是沒有空調的小閣樓。儘管這樣,你還是堅持了數年如一日,從不間斷地從自己的口袋裡省出儘可能多的錢,來供養小玲的透析費用。項小姐,你是一個天使!”
項曉窗臉紅了:“我不是你想像中的那麼偉大,我只是覺得小玲可憐,所以才用心幫她。反正……我也不喜歡吃,也不喜歡穿,那些錢就多餘下來了……”
範啓東看着小玲被推了出來,溫和地說:“你可以去看看她,麻醉過後,她會醒來。我想,她經歷過了這樣友愛的生死大劫,從今往後的生命裡,一定充滿了感恩與幸福。”
項曉窗點了點頭,跟進素白的病房。杜嘉文安排的,是特級加護病房。僅僅因爲小玲的得救,項曉窗覺得,她可以原諒杜嘉文的所有行爲。
小玲醒來以後,看到項曉窗,就露出一個甜甜的笑容:“姐姐……我看到了天使,長得跟姐姐一模一樣……”
項曉窗溫柔地安慰着她,把她哄得睡了,滿足地看着她甜蜜的睡容,不由自主地,自己也露出了笑意。
手機鈴聲在這時候響起,是杜嘉文!項曉窗急忙走到病房外面接聽。
“曉窗,你快打車過來,談判出了一點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