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昕的腿也蹲麻了,站起了活動着雙腿,看向了眼前的繁花,這麼大片花園,這老先生不會是想全讓自己用雙手來除草吧?怎麼看着就像電視劇裡惡婆婆折磨小媳婦的場景?
“我知道他不可能喜歡你,這小子的脾氣我很清楚,從小就不服輸,誰和他對着幹,他就非把別人打趴下不可,不管對方有多強大。”
冷偉深說着,語氣裡滿是驕傲。從這兩個小輩的相處中,他不難看中,黎昕的不服從正是冷奕宸喜歡的原因,當然,這個喜歡,只是喜歡征服的感覺。
可這不就是霸道、欺負人嗎?對於他的驕傲,黎昕不屑一顧,對於他前一句話,黎昕卻莫名的有些失望。
“黎昕。”
冷奕宸慢慢走了過來,除了走路的速度,根本看不出腿受過了傷,他停在二人不遠處,低聲說道:
“你進去,我有事要和他談。”
黎昕巴不得,衣服已經被汗浸溼了,取掉手套,剛走到冷奕宸的身邊,冷奕宸飛快地伸手,黎昕的耳朵上一涼,助聽器被他取掉了!
他不想讓她聽到他們的談話。
黎昕走了幾步,忍不住回頭看向了二人,冷偉深又站了起來,手指着她的方向,黎昕看到,他正在說:
“我知道你做事總有自己的目的,她是聾子,又是孤兒,不要太利用別人,我這輩子就是吃了太多不擇手段的虧……”
黎昕連忙回過頭,不敢再看下去,脣角漫起兩朵苦笑,心中某處慢慢封緊。明明從始至終都是利用是交易,是她自己頭腦發了暈,就憑他那一句話,就慢慢放鬆了警惕,還和他沉迷於欲的誘@惑之中。
錯的人,不是他,是她!
一片雲,慢悠悠飄過來,遮住了驕陽,大地出現短暫的陰涼。祖孫兩個酷似的臉上,都寫着“不可退讓”四個字。
冷奕宸輕擰了一下眉,旋即鬆開,漠然地看着自己的祖父,沉聲說道:
“利用也好,喜歡也罷,我都會她結婚,這次來只是告訴你和各位叔伯。”
“娶她?你不想要繼承權了?”
冷偉深的怒不可遏地低斥了起來:
“我把你扶到今天這個位置,難道我是白花的心血?”
“你不是已經把繼承權給亞橋了?還有,我要把vm獨立出來,脫離集團,我旗下的品牌也要成爲亞太區唯一的代理商。如果冷先生不答應,我將抽出資本,另外成立公司,直至達到目的。”
冷奕宸冷冷地說道。
“你這個不肖子!”
回來幾天,開口便稱他爲冷先生,冷偉深終於炸開了,揚手拖起了擺在一邊的拐仗,狠狠地砸向了冷奕宸的肩膀,不要看他年紀大了,可是這一杖下去,也是用了十成的力氣,他自己甚至都聽到了骨頭裂開的聲音。
打完,冷偉深楞了一下,張了張嘴,又緊緊地閉上,轉過身揮手道:
“滾!”
冷奕宸絲毫不猶豫,轉身就走。
冷偉深一激動,心臟病又犯了,捂着胸口就往前一栽,眼前一片漆黑,暈了過去。
“先生。”
劉管家一直守在不遠處,一見冷偉深倒下,立刻就跑了過來,大聲喊道:
“快點請趙醫生過來。”
冷奕宸皺了下眉,轉身過去,抱着冷偉深快步回了房間。不多會兒,他的專屬家庭醫生就匆匆趕到了,一番急救之後,冷偉深又陷進了昏睡之中。
冷奕宸站在二樓走道的窗口邊上,一手撐在窗臺上,一手拿着煙,那明亮的煙火快燒到指尖了,他都沒有察覺。
黎昕從房間裡走出來,默默地看着他的背影。
“收拾東西,我們走。”
那煙終是燙到了他的手指,他皺起眉來,將菸頭扔到了旁邊的青銅古造型的垃圾筒裡,轉身看着黎昕,沉聲說道。
到底是個壞孩子,氣倒了親祖父,居然看也沒看一眼,拎着東西就走了。
黎昕關上車門,回頭看着漸行漸遠的冷家。他們回來四天,也僅在第二天參加了一次宴會,然後,一個電話都沒有接到過。她平常回了孤獨院,孩子們還會抱着她親了又親,趙媽媽還會親手做好吃的給她。她和冷奕宸,到底誰纔像沒家的人?
這一趟行程,比她預計的要短暫得多,直至上了飛機,傑西的小旅館,還有盛開的玫瑰園還在腦海裡不時閃過,如果沒有爭鬥,生活在這個家裡,有多麼幸福?一家老小,兄弟姐妹,在花園裡欣賞花的美……
另外,他的祖父比她想像中的要強悍許多,只睡了一大覺,劉管家便打來電話說沒什麼大礙了。
冷奕宸接電話的時候,一直低垂着眼簾,黎昕看不清他的情緒,而那句“不要利用得太利害”讓她有些窒息。
飛機衝上雲宵,她想,快自由了吧?於她來說,他已經不止是惡魔這麼簡單,而是可以吸去她魂魄,讓她淪陷的惡魔,你瞧,他對親人都那般淡漠殘忍,又怎會把自己擱在心上?
一弦月,懸於浩瀚夜空。
噴泉的細小水珠飛到她的臉上,她停下了腳步,仰頭看了看被燈光包裹的vm大樓,輕聲說道:
“我不上去了。”
冷奕宸微蹙了下眉,擡步往裡面走,低聲說道:
“明天再說。”
“那明天抽空再見。”
黎昕轉身往街邊走,不遠處,一輛計程車正慢慢駛來,她才伸手,手就落進了冷奕宸的掌心。
“你怎麼這麼彆扭?”
他不耐煩地說着,拉着她往vm裡面走。
“冷奕宸,你在飛機上要休息,不許我說話,回來的路上要談事情,也不許我說話。可是我們之間一定要弄清楚,你只是讓我扮成你的女朋友,現在任務已經完成了,你我之間的協議差不多履行完了,我可以走了。”
黎昕倔強地站在原地,不肯隨他上樓。
“你覺得現在是扮演嗎?”
冷奕宸揚了揚眉,沉聲問道。
“還會有什麼關係?”
黎昕別開臉,逃避着他的目光。
“不要太貪心。”
冷奕宸沉聲說着,擡腕看了看時間,已經十一點多了,如果不出意外,這時候他的郵箱裡已經有了許嘉兒給他發來的vm歐洲區幾名大股東轉讓股份的同意書,他還得和幾個心腹談一下公司獨立出來的事情。
“你上去。”
黎昕拖着行李箱,向停下來的計程車衝去,上車,關門,一氣喝成。和沒得病之前的風格一模一樣,冷奕宸看着車卷着輕煙疾馳遠去,寒着臉獨自進了vm。
“南河鎮,孤兒院。”
黎昕靠在椅背上,長舒了一口氣,低聲說道。又有好幾天沒回去了,孩子們一定開心死了!她想着,閉上眼睛,打起了盹。
“小姐,這麼晚去那裡幹什麼啊?”
司機從後視鏡裡看了看她,問道。
“回家。”
黎昕脣角翹了翹,輕聲說。
“你住在孤兒院?”
司機乾脆扭頭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反光鏡後漸遠的vm,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
“你是搞拆遷工作的吧?也很辛苦啊,這麼晚還得去工作,不過那地方風景確實不錯,在那裡建度假酒店,一定會賺大發了,哎,這年頭,還是錢生錢啊,小老百姓就只能靠苦力啦。”
“拆什麼遷?”
黎昕打了個冷戰,身子往前靠去,狐疑地問道。
“你不知道?南河孤兒院拆了,要建全國最大的度假酒店,那地方風水好啊,聽說拆遷的時候就起出了一塊金碑,嘖嘖,以前肯定是什麼王爺大官住的地方。那院長聽說也得了不少錢,真是祖墳埋到地方了。”
司機大聲說着,臉上一片豔羨之情。
黎昕卻越聽心越寒,難道冷奕宸趁帶自己出去這段時間,把孤兒院給拆了?她拿出了手機開始拔打起趙媽媽的手機來,平常她的手機二十四小時都是開着的,可是,這時候卻處於無法接通狀態。
“師傅,快一點!”
黎昕連連拍着椅背催促着司機。
“好的。”
司機一腳踩了油門,現在夜深人靜的,街上沒什麼人,開快車的感覺……好啊!他擰開了音樂臺,放了晚間的情感節目聽着,電波里,主持人充滿磁性的聲音統統從喇叭裡流淌出來:
“如果幸福分要分岔,請在分岔前緊緊地抓牢它,有時候,一擦肩,錯過的不止是一段感情,而是一輩子……”
去他的幸福,去他的感情!
黎昕罵了一句,心中隱隱作痛起來。
當車停在孤兒院前面時,黎昕只覺得天地全塌了,孤兒院真的沒了!新的建築材料堆放在一邊,舊時她住過的地方只剩下殘磚零亂,院中那棵大樹下,本有兩架鞦韆,現在,卻只有一架靜立在那裡,像一隻孤獨的小獸。
就在鞦韆不遠處,立着一塊大大的牌子,在月色下,那字跡刺得她眼睛生痛:
“vm國際休閒酒店項目部。”
沒有孩子們均勻的呼吸聲,沒有趙媽媽起身檢查孩子們有沒有踢被子的疲憊身影,沒有廚房那永遠關不緊的水龍頭滴滴答答的水聲,沒有……她的回憶了!
這是她的孤兒院,她曾經幻想過,有一天爸爸媽媽會站在門口向她伸出雙手,抱她入懷的地方,現在沒有了,被夷爲了平地!
冷奕宸!
你讓我怎麼不恨你?
你騙我,利用我,強佔我,欺負我,我都可以忍受下來,可你怎麼能把我的家給推平了弄沒了?
她緩緩地走到了碎磚之中,幾片瓦下,一個髒兮兮的布娃娃露出半邊小裙子來。孤兒院的玩具不多,這小布娃娃是女孩子們的寶貝,她們給它洗臉,和手絹做花裙子……趙媽媽她們走得有多匆忙,纔會把孩子們最寶貝的布娃娃漏掉了?
她撿起了布娃娃,抱在懷裡,站了好一會兒,突然轉身就往回跑。來時的那張計程車已經走了,在這個偏靜的地方,是攔不到計程車的。
黎昕踏着有碎小石子的小路,拼命地奔跑着,月兒躲進了雲層裡,不看她被淚水染溼的臉頰,風也不見了,怕吹痛她已經通紅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