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第三十二章

衆人初時辨不出是誰, 那人穿着華美絢麗的三重衣,搭着淺紫色的披帛,頭頂戴着花冠面具, 綴在流蘇上的鮮花垂在肩頭。身姿修長, 銀髮曳地, 長袂飛舉, 飄然若仙。

慎叔同詫異低語:“……是……仙人?”

謝硯握緊馬繮, 咬緊牙吼道:“鳳岐!”

鳳岐回過身,一言不發,直直面向高坐馬上的陸長卿。須臾, 他擡手摘下白陶面具。

深黑泛藍的鳳目之上,金色的眼線斜飛入鬢。兩人這樣面對面的場景太過熟悉, 勾起陸長卿記憶深處那次無法忘卻的初見。

鳳岐緘默不語, 既不前進, 也不後退。然而這種糅雜了神性和世俗的美麗,它的存在本身就足以擾亂自然微妙的平衡。

謝硯心中慌亂, 他關注着陸長卿的神色,朝橋頭罵道:“鳳岐,你這身打扮是做什麼妖法!長卿哥哥,你不要被他蠱惑!”他自從當日殿上鳳岐眼看着陸長卿受杖刑無動於衷,就已對他深埋了怨恨。

陸長卿淡淡道:“鳳岐, 讓路。”

鳳岐沉默了片刻, 低頭看看手上的包袱, 擡頭時臉上帶着似笑非笑的表情, 柔聲道:“阿蠻, 你不妨踏着我的身體過去。”

說這話時,他就如同在勸一杯酒, 隨意而平淡。

陸長卿臉色發青,笑了笑,“你以爲我不敢?”

鳳岐張開雙手,垂下眼簾,卻微微揚起頭,緩緩說道:“那你就來吧。”

男人手無寸鐵,隻身站在橋頭,然而他素來高踞神壇,威名在外,縱是說出這樣的話,卻也沒有一個兵卒敢朝他擡起馬蹄。

謝硯心知此人就是陸長卿的心魔,大喊道:“長卿哥哥,你帶領我們衝過去,他本就欠你一命!”

慎叔同道:“殿下,我們不如帶上國師做質。”

陸長卿也不聽二人對話,只是全神貫注地端詳着鳳岐,用目光細細描摹他的眼梢,他的脣角,他雪白的髮絲。彷彿不知道哪一眼,就是最後一眼。

面前這個寧願一死也不肯放他的男人,是他愛了二十年的人,是他違背常綱,背叛祖宗,拋棄信念地深深愛慕的人。

然而愛慕這樣的男人,帶給他什麼?只有羞辱、禁錮和絕望。他的兄長曾經說過,愛帶給人的,不該是絕望和墮落;而是希望和信仰,是拼搏的動力。人並不是只靠感情活着,人還有理智,所以有些愛,必須捨棄。更何況,就算是當初九死不悔的熾情,都可以隨着時間的流逝慢慢變淡,成爲一道只會隱隱作痛的傷疤。

陸長卿收回了視線,擡眸望着半空中飄舞的雪花。那些輕柔的冰涼的雪花,就像是鳳岐給他的感情一般,溫柔卻薄涼,有一種夢幻般的美麗,然而一碰觸就融化消失了。即使他想好好地捧在掌心呵護,最終也只會化爲一灘水,握也握不住。

“來人,找根繩子,把國師綁到樹上去。”陸長卿下令道。

很快幾個士兵圍上去。鳳岐病體虛弱,對於任何暴力的行爲是向來不會做無謂的抵抗的。他任他們推搡,只是在手中包袱掉在地上,裡面的嶄新的衣袍攤開時,他掙扎了幾下,頻頻回顧。

“這是什麼?”陸長卿用劍尖將衣袍挑了起來,彷彿回想起了什麼,他轉過頭看向被士兵們結結實實綁在樹上的鳳岐。

“這是你給我做的麼?”

“不是給你的。”鳳岐閉目道。他自知攔不住陸長卿,以他一貫的作風本不會螳臂當車,然而卻剋制不住地守在了這裡。像此刻,看看他,與他說幾句話,即使陸長卿真將他踩在馬下,他心裡竟也覺得值得似的。

陸長卿早已看倦了鳳岐的手段,輕哂一聲,瞭然道:“你特地將它帶來,剛纔又一直回頭看,是爲了讓我注意到吧。你以爲我看到這件衣服,能惦起你的好處來……”

若是別人這般辱他,鳳岐必要發怒,然而陸長卿這樣說了,他卻只覺得心中一酸,不由苦澀道:“阿蠻,你覺得我做的一切都是在算計你?”

陸長卿聽他語氣這樣辛酸,心中卻起不了憐憫,他委實已被鳳岐算計過太多次了,熟知這個男人的秉性。就像是農夫與蛇的故事,一旦對他的可憐姿態不忍,下一刻恐怕就會被狠狠咬上一口。

陸長卿牽動繮繩,準備過橋,鳳岐卻又喚他道:“阿蠻。”

陸長卿不願再聽,不肯回頭,欲揚鞭策馬,手上卻怎麼也做不出動作。濛濛細雪已經將聲音遮去了許多,他的耳朵卻彷彿豎了起來,不由自主地來回捕捉着男人喉中發出的任何一個音節。

“我、我愛你……”

陸長卿的耳朵聽到了這幾個字,就忽然再也聽不到這個世界上的任何聲音。他萬沒料到鳳岐會在這個時候說出這樣一句話來。

那聲音細微又怯懦,磕磕絆絆,全然不似鳳岐一貫的從容口吻,甚至他以爲自己聽到的不是鳳岐的聲音。

陸長卿遽然轉身,滿眼通紅,血絲密佈。他逼視着狼狽地綁在樹上的鳳岐,第一次覺得這個男人是那麼渺小和卑怯。

“你現在說這個,讓我覺得你很有趣。我愛你愛得要死要活的時候,你對我不屑一顧,如今我已經不愛你了,你卻忽然對我說這個。”

“鳳岐大人,你別愛我,你還是愛你的大周江山去吧!”

有些話就像是刀子,能直接戳進心窩,吱吱冒血。陸長卿在這一瞬間忽然領略到言語的威力兵刃遠不能及。

鳳岐像是被他刺中了心口,卻又像是沒有,他垂下眼,輕輕道:“……長卿,我不是故意讓你走得難受,我只是……怕你走得太久,我再沒有機會說出口。”

陸長卿不再理會他,揚鞭而去,一隊馬蹄飛踏而過,新制的衣袍頓時被踩成了爛泥。

雪漸漸下大,太陽都隱在了厚厚的雲層中。鳳岐無法動彈,凍得簌簌發抖。雪埋到了腳腕,雙腳起初還疼,現在卻沒了知覺。

陸長卿那一刀還是戳中了要害的,只不過痛到極致時感到的只有麻木,慢慢緩過這股勁兒,才能感到接踵而來的劇痛。

鳳岐不知他是毒發還是心痛,心口刀絞一般,咳出一口鮮血,沿着嘴角和下巴淅淅瀝瀝地落在白雪上。第一口血彷彿打開了閘門,他每咳嗽一下,就必定要嘔出一口鮮血。

極致的痛苦讓他的理智終於全面崩潰,他的鼻端彷彿嗅到了一股甜膩的香氣。在那個赤霄花盛開的世界,沒有責任和痛苦,沒有寒冷和絕望,只有年輕健康的自己和依舊深情的愛人。

這世上多少絕望,讓我們但求人生如一夢,夢醒來時,幸福如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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