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伶隨着孫管家在陸府東一轉西一折,來到了後院的一處院落。
院子不大,從外邊的拱門外鋪着一條窄窄的青石板小徑,一直通到三間青磚灰瓦的正屋前邊。
小徑的兩旁長着兩株茂盛的垂楊柳,東西兩座偏房門緊着閉着,黃銅鎖上生着斑斑的綠鏽,似乎很久沒有打開過了。
孫管家沿着青石板小徑徑直走到堂屋門前,從衣袖的暗袋裡掏出一串鑰匙來,挑出裡邊最是鋥亮的一柄插入鎖芯一扭,咔的一聲,鎖打開了。
門吱呀一聲響過,正午的陽光突然刺開屋裡的黑暗,廳堂豁然明亮了起來。映入範伶眼簾的,只有正面擺着一張木桌兩把木椅而已,牆上掛着一幅青松臥鹿圖,顏色已經有些泛黃。
孫管家進了屋,一屁股坐在木椅上,眉頭緊緊的鎖着,臉色陰沉,不說一句話。
忽然,孫管家冷冷問道:“你叫範伶?”
範伶乍聽到孫管家說話,竟有些回不過神來:“啊,是,我叫範伶。”
範伶這時回過頭來,只見孫管家的眼睛緊緊的盯着他,臉上冷冰冰的。
“今年幾歲了。”
“十歲。”
“十歲,十歲,十歲......”孫管家眼睛直直地盯着範伶,嘴裡不停的唸叨着這兩個字,彷彿思量着什麼事情。
範伶奇怪的看着孫管家,心想,十歲有什麼問題麼?
這時,一個小廝在院子裡問道:“孫管家,被子送過來了,放到哪屋呢?”
孫管家兀自喃喃着唸叨着“十歲,十歲”這幾個字,對門外小廝的話充耳不聞。
過了一會兒,小廝見屋裡沒有人答話,自言自語的嘟囔道:“原來孫管家不在啊,害我白跑一趟。”說着,那小廝便要轉身離去。
範伶見狀,急忙上前扯了扯孫管家的衣袖,急道:“孫管家,有人找你。”
孫管家一愣,朗聲向院子裡的小廝喊道:“進來吧,把東西送到這邊屋裡來。”
那小廝抱着被子小跑着溜進來,向孫管家一哈腰,盈盈的笑道:“我以爲您老不在屋呢,差點就又把被子給抱回去了。嘿嘿。”
那小廝乾笑了幾聲:“被子給您老放到西邊那屋是吧。”
孫管家微微的點了點頭,並不答話。那小廝抱着被子轉身進了西屋,把被褥放在牀上鋪好,便向孫管家問了句安,出去了。
孫管家看着範伶,指着西屋,冷冰冰地說:“從今天起,這屋就是你睡覺的地方了,我在東屋睡,有什麼事情,過去找我就可以,不過,記得進門之前,先要敲門。”
說完,孫管家便站起來向東屋走過去,臨進屋時,停了下來,頭也不回的向範伶說道,“晚飯就在我這兒吃,一會兒會有人送來。”
範伶心中一百個不願意留在這兒,可這是紫衫漢子的吩咐,不由得他不從。
次日清晨,範伶尚在睡夢中,朦朦朧朧的忽聽窗外一聲響亮的咳嗽聲,似乎是孫管家的聲音,然後又是一聲,不過聽聲音已經在十步之外了。
範伶聽到咳嗽聲,趕忙一個骨碌爬起來,摺好被褥,便走出院子來。
此時,天已大亮,太陽也已經爬到了樹梢。
孫管家揹着雙手在不大的院子裡來來回回的踱着步子,看到範伶自屋裡走出來,裝作沒有看見,仍然慢慢悠悠的踱着步子。
範伶走到孫管家的身邊,低頭輕聲問道:“孫管家早。”
孫管家“嗯”了一聲,停了下來,擡頭望着院中一株高大的垂柳樹梢,悠悠的說道。
“今天你是到陸府來的第一天,該當去給老爺請個安。”孫管家頓了一下,“我在這兒等着你,你先去抹把臉洗嗽洗嗽。不過,我可不喜歡等人太長時間。”
剛說完,孫管家便又挺起胸膛揹着雙手踱起步子來。
孫管家在院子裡剛踱了不到三圈,範伶便急匆匆地從屋裡跑了出來,立在孫管家跟前,喘口長氣:“孫管家,我收拾好了,我們走吧。”
“嗯。”孫管家嗯了一聲,便甩了步子向外走了出去。
兩人不一會兒便來到了陸府的大廳。明媚陽光下的陸府,卻又是一翻氣派的景色,雕廊畫柱,朱門青瓦,不論是門窗還是雕檐,處處都透出無限的富貴來。
範伶左顧右盼的跟在孫管家身後,邁過高高的門檻,走進了陸府的廳堂。
孫管家向前疾走幾步,向坐在廳堂正面太師椅中的陸青漠彎腰行禮道:“管家孫千謹請老爺安。”
範伶走到孫管家身旁,也學着孫管家的模樣,向陸青漠彎腰行禮道:“範伶給老爺......”
“跪下給老爺請安。”孫管家伸手一扯範伶衣服,便要範伶給陸老爺跪下磕頭,範伶踉蹌了一下,竟是沒有被孫管家扯得跪在地上。
“不用跪了,這樣挺好,呵呵。”
陸青漠呵呵的笑了起來,眼睛微微的眯着,瞧着面前的這個十歲的孩童,“嗯。有志氣,我喜歡有志氣的孩子。孫管家,這個孩子你可要**好了。”
“一定,一定不會負了老爺所託。”孫管家的眼睛裡閃過一絲疑惑。
“老爺,範伶在府上,讓他做些什麼事呢,還請老爺示下。”
“就讓他跟着你,做你的跟班吧,沒事的時候,陪着洛兒和貞兒一起玩,三個孩子,差不多大小,也是能玩到一塊的。”
“嗯,年齡倒也差不多,好像貞兒稍大兩年。”孫管家點頭應道。
“那就這樣吧,其它的事情也沒有需要他做的,他還只是個孩子而已。”
陸青漠左手一擺:“孫管家,如果沒有其它事,你就先下去吧。”。
“沒有其它事了,老爺,小人告退。”孫管家垂着雙方,轉身帶着範伶退了出來。
二人在快走到孫管家的小院時,範伶突然問道:“孫管家,貞兒是誰呀?”
孫管家忽然停下腳步:“貞兒就是尉遲貞,她是......”
孫管家的臉色一下子變得特別難看,陰沉着臉,本想要說什麼,可沒有說下去。
“以後你就知道了,小孩子家,不要太多話了。”
孫管家沒有理會怔在旁邊的範伶,自己大踏步的回屋了。
範伶怔在原地,看着孫管家離去的背影,暗忖首,尉遲貞,她會是誰呢?
範伶思量了一會兒,卻沒有想出個所以然來,便怏怏的回屋去了。
是夜,範伶早早的上牀睡覺了,連日來的勞累,一個十歲的孩子,怎麼會經受的住。
不知道睡了多久,範伶朦朦朧朧的感覺有雙眼睛盯着自己的臉,範伶將眼睛迷了一條小縫,看見自己的牀邊,站着一個人。就着昏暗的月光,隱隱的可以看到,那人穿着灰色的長袍,其他就就什麼看不見了。
範伶一驚,心裡不由的慌亂起來,可是又不敢睜開眼,只將眼睛眯着一條縫,靜靜的注意着那個長袍的下襬。
“若是他再靠近一點點,我就大聲的喊,孫管家就在那屋,應該可以聽到的。”想到這裡,範伶心裡安靜了些。
過了約一盞茶的工夫,那人依舊一動不動。
範伶能夠感覺出來,那個人一直都在盯着自己。
“要是睡不着,就坐起來吧。”忽然,那個人說話了。
範伶一驚,猛得從牀上坐起來,將身子縮在牀上的角落裡,眼睛瞪得大大的,望着牀前的這個人。範伶吃驚的,並不是這個人突然說話了,而是牀前說話的這個人,他,就是孫管家。
範伶的第一個念頭,就是孫管家會不會也是來殺我的。
可看着孫管家的樣子,又不像是,孫管家的眼神,竟比白天裡,溫和了不少。
“害怕什麼,我又不是大蟲,吃不了你的。”孫管家依舊沒有動,依舊和剛纔一樣,靜靜的看着範伶,“範青葛的兒子,不會膿包成這個樣子吧。”
範伶的眼睛瞪得更大了。沒想到,孫管家竟然知道自己的爹爹。
“你……你是怎麼……怎麼知道……我爹爹的?”範伶忽然聽見自己爹爹的名字,心頭一震,說話竟有些哽咽。
“我不僅知道你父親,我還知道,你父親,有你這樣一個膿包的兒子!”孫管家往前走了一步,似乎有些生氣。
“我不是膿包,我不是!”
任何人聽到別人當面罵自己膿包,都不會答應的,當然,範伶也不會例外,何況,是一個知道自己父親的人罵自己的膿包,那就更不能答應的,簡直是太令人氣憤了。
孫管家又向前走了一步,腿已經貼在了牀沿上:“不是膿包,爲什麼一直在牆角躲着,這樣,不是膿包又是什麼!”
孫管家的聲音又恢復了白天冷冰冰的樣子。
範伶聽到孫管家這樣說,一把將扯在身上的棉被霍的掀開,騰的站起來,面對前孫管家,眼睛瞪瞪得大大的,滿眼的憤怒之色,緊緊瞪着孫管家的冷冰冰的臉龐。
孫管家“哼”了一聲,說道:“這還有點樣子,早些睡覺吧。”
說完,孫管家雙袖一撫,轉過身出屋去了,留下範伶一頭霧水呆呆的站在牀上,滿臉的迷惑和悲慼。
孫管家的行爲太怪異了,把自己訓斥一翻,便這樣一個人離開了,太令人費解了。
悲慼的是,他提起了範伶的父親,一個剛失去父母不久的孩子陡然聽到自己父親的名字,那會是一個什麼樣的心情,那該有多麼傷心哪。
似乎一切都是孫管家無關,他就那樣離開了。
範伶靜靜的坐了下來,眼角兩行熱淚流了出來,嘴巴緊緊的抿起來,兩隻小拳頭捏得緊緊的。
漸漸的,範伶伏倒牀上,眼角的淚水漸漸的打溼了忱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