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桌上的茶具裡面,四個茶杯之中,有一個茶杯是翻開朝上的,好像是她正要爲誰倒茶,但還沒來得及倒,就被我的到來打斷了。我進來的一眨眼功夫,金娘飛快地做了個小動作,她將那茶杯蓋了回去,重新翻了另一個杯子,爲我倒了一杯茶。
本來那杯茶,她是要爲誰倒的?那天我是突然造訪,她怎麼知道我會來?怎麼會剛好備着熱茶在等我?所以那熱茶肯定不是爲我準備的。
我感覺後背有點冰涼:“有股說不上來的感覺——我總覺得那時除了我跟她,房裡還有另一個人。”
“另一個人?什麼人?”
“不知道,只是一種感覺,我覺得有人在盯着我們看,那種感覺現在想來,有點發毛。——上官大人信我的夢麼?我一直都不敢告訴別人這個夢,我怕他們覺得我是瘋子。”
“這個夢是燕姑娘在聽得金娘死訊前做的還是之後做的?”上官衍沉聲問我道。
“當然是之前。否則你們又要說我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所以我聽到金娘死訊的時候才那樣害怕——我覺得是不是我夢死了金娘?”
“哪有夢境殺人的事情,燕姑娘眼疾身弱,還是不要想太多的好。死案之事由衙門主事,定會有結果的。”上官衍中肯道。
“恩……”我又想起了今天聽到的那個叫曹南的仵作,藉機道,“聽說上官大人請出曹捕頭出任衙事,他退衙多年,竟也同意再幫衙門做事,的確難得。”
上官衍:“燕姑娘認識曹先生?”
“算不上認識,只知道有這麼個人。我爹本也是衙中捕頭,他失蹤後捕頭的位子空了很久,直到曹捕頭來。我幾次想拜訪他問些關於爹的事,但曹捕頭性格古怪,一直拒而不見,我也便沒再找過他。”
上官衍鬆了口氣,他爲什麼鬆口氣?
“上官大人,你能不能幫我個忙——”
門外響起了腳步聲,鄭珠寶回來了!
“什麼忙?”
“我覺得我院中四處有古怪,這是我現在正在服用的藥渣——”我飛快將藏在袖子裡用布包好的藥渣塞在他手裡,“不要讓別人知道——”
上官衍被我弄得措手不及。
“上官公子還在?留下來一起吃個便飯嗎?”鄭珠寶已經進來了,我飛快退後幾步。
上官衍乾咳了聲,道:在下約了曹先生談些事情,就不叨擾了。 ‘’
“那我便不留您了。上官公子奔波勞累,想是也沒時間坐下來好好吃飯了,這是舉杯樓剛出爐的蝦餃,您帶在路上吃吧。”鄭珠寶萬事都想得非常入微。
“有勞了。多謝,告辭。”上官衍走了。
有勞了——
有勞了——
好熟悉!
我一顫!
這聲音,不就是早上鄭珠寶在後橫巷裡密會的那個男人說的麼?一樣的聲音,一樣的語氣,我現在才發現!
鄭珠寶密會的是上官衍?!
我整個人像被雷劈過,整顆心都要裂開了,我居然還將藥渣給了他,想讓他幫我查查這藥渣到底有沒有被人動過手腳——
鄭珠寶怎麼會與新調任來的縣官大人有私交?
難怪,我剛纔就應該查覺到的!
鄭珠寶這麼一個識禮數的人,她怎麼不叫上官衍大人而叫他上官公子?難道他們私下有交情纔會叫得親近一些?
鄭珠寶道:“累了嗎?我先把飯菜放廚房熱着,你若是累了就回房休息一下。”
我僵硬地回房了,推開牀尾的窗,那窗離後巷很近,可以隱約聽到些聲音。
果然……
鄭珠寶沒有像她說得那樣回廚房,而是悄悄走到了後巷。後巷有人在等她。
“方纔……”上官衍遲疑地開了口。
我的心狂跳,完了,他們是一夥的!
巷子裡突然炸開一個聲音,打斷了他們剛要啓的對話:“你說說你,東西到處亂放,現在不見了吧,別以爲那東西破就以爲沒人要,就不興許人家偷回去當柴燒?”
韓三笑的聲音。
上官衍快步從橫巷走進了正巷道。
正在進巷的韓三笑顯然看到了上官衍,大聲道:“喲,這不是上官大人麼?稀客呀,怎麼在這處見着您老人家大駕光臨,篷壁生輝呀!”
上官衍還沒說什麼,韓三笑又道: “大人這是要進去,還是進去剛出來呢?來就來,何必提這麼大一籃子,客氣了客氣了。”
上官衍還是沒答話。
韓三笑繼續羅索個不停,可能他以爲上官衍提個籃子是要來看我的:“真有心啊大人,愛民如子啊。對了,正巧遇上,剛好可以跟大人反應一下。大人,宋令箭的長弓好好放在院子裡不見了,也不知是誰無聊拿去使着玩了,雖說不是什麼值錢的東西,這不問自取的事兒也難免叫人心中發毛,子墟向來太平清白,有着夜不閉戶的好習慣,這次也不知怎麼了,還請大人……”
宋令箭的長弓丟了?什麼時候的事情?
“那麼弓,是在哪裡丟失的?”上官衍問道。
“就在她自家院裡不見的。平時也不見她收個好,終於出事了吧。”韓三笑興災樂禍的,聲音往宋令箭的院子飄去,腳步聲都跟着她一起往裡走,聽腳步聲,一共有四個人。除去上官衍,就是他、宋令箭,還有一個應該是一直不說話的海漂。
進了院子,他們的聲音就模糊了,還好誰也沒有關院門,所以隱約我還是能聽得見。
韓三笑的聲音比較清晰,我聽得清清楚楚,他咳了兩人聲,打開了話題:“時候不早了,看來再繞得錯過熱菜了。是這樣的,上官大人身爲地方官員,到現在應該也對這兒的事情有所瞭解。你來之前這裡素來太平無事,不知是不巧還是太巧,偏在我們離開後你來時發生了這麼多事。上官大人應該也有諸多疑問,卻不知道爲何遲遲不向我們開口。其實我們向來官民合作的狠,只要大人您問出口,我們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哪。”
上官衍依舊彬彬有禮,輕聲帶着笑:“案證未全之前,在下不敢妄下評斷。況且命案發生在幾位離鎮之後,故而也未曾想到叨擾幾位。”
“不是死婦命案的事。”宋令箭冷冷搭了腔。
“那宋姑娘指的是什麼事?”
韓三笑笑道:“除了死案,自然還有許多事。上官大人眼明心亮,可別跟我們裝瞎扮聾。”
上官衍不知道是沒聽懂,還是不想解釋,沒有答話。
靜了靜,韓三笑的聲音變得有點嚴肅:“我們都是直人,見不得拐彎抹角的事情。鎮上什麼事情我們不管,但這巷底的事就是這兩家的事,人鬼不分,實在看不過眼。”
上官衍心領神會地笑了:“兩位既然心中已有春秋,就開門見山將話說明,也免去在下幾番擔憂,不管手法如何,都是爲了此處太平。”
韓三笑壓低聲音道:“那不如,我們幾人來合計合計?——漂兒,關上門,免得風聲走漏就不好玩了。”
吱呀一聲,有人將對院的門關上了,只是一道門的事情,我真的一點也聽不清楚他們的對話了。
過了一會兒,吱呀一聲門又開了,有人從院裡走了出來,聽那腳步聲溫而輕快,應該是上官衍的。
院中還剩了三人,沉默了一會兒,海漂語氣帶着憂慮道:“這樣,不好。”
韓三笑道:“那你想個好的?”
“會傷害飛姐的。”海漂不忍道。
我心一緊,他們又做了什麼商量,是關係到我的麼?
韓三笑嘆了口氣,道:“傷不傷害,也都這樣了。除此之外,我們也沒有別的選擇了。這事衙門遲早會介入,早晚都一樣的。”
海漂問:“令的弓,哪去了?”
韓三笑道:“可能無聊了出去玩,明天就自己回來了。”
海漂道:“弓有腳?”
韓三笑嘿嘿道:“居然有人不怕死地把主意打到你的頭上,我敬他是條好漢。”
“滾。”宋令箭下逐客令。
海漂道:“我去看飛姐了。”
“等等。”宋令箭道。
海漂道:“怎麼了?”
宋令箭語聲裡帶着溫和的笑意,讓我覺得很古怪,這個時間、這件事、又是在長弓被竊之後,她居然笑得這麼溫柔,回答海漂道:“今晚讓她好好休息,明天我們一起去。”
海漂也沒磨嘰,大部分的時候他都很聽話:“好。那我先休息了。”說罷響起腳步聲,還有房門開動的聲音。
韓三笑奇怪道:“這傢伙怎麼了,今個這麼早就睡了?好像神色不太對勁,是不是那毒有後遺症?”
“病中受了海風溼涼,又受了那信毒影響。緩過這陣子,閒了針幾把就可以了。”宋令箭淡淡的。
“病從淺中醫,什麼叫過陣子閒了?像是你什麼時候有忙過一樣。”韓三笑不屑道。
“我的忙的時候你看不見。”
“看不見的時候,隨你說怎麼忙都行。”
宋令箭道:“門在前面,別滾錯方向。”
韓三笑道:“誰稀罕呆你這似的。我去隔壁找飯吃,你來不來?”雖說吵架沒停過,該關心的還是要關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