爲我纏好眼紗,看着我喝完藥,鄭珠寶腳步輕快地出去了,不知道爲什麼,聽她的腳步聲我感覺她很高興,這種高興在這種時刻,適合嗎?
“咦,上官公子——”鄭珠寶好像要出門,在院門口碰到了誰。
“哦,我來看看燕姑娘。”來人語聲帶着微笑,答了一句。
上官公子?整個鎮上覆姓上官的,只有新來的縣官上官衍。
鄭珠寶輕聲道:“她剛喝了藥,這會兒應該還沒睡下。我去叫她。”
我站起身,因爲我房門的窗戶正對着院子,若是開着窗,在院子裡可以看進我房間,我站在房間裡也可以看清院裡的一切動靜。
上官衍顯然看到我了,靜了靜,溫聲問候道:“燕姑娘的眼睛,好點了麼?”
他似乎並不意外我眼睛患疾,我摸着牆走了出去,道:“謝謝掛心。坐吧。”
這時鄭珠寶已經來扶我,將我帶到了院中的石桌前坐下,給我們倒好了茶,才道:“兩位慢聊,我先出去忙了。”
鄭珠寶一走,我反倒有些莫名的輕鬆。我知道她事事的確在幫襯我,但若是帶了別的目的,未免讓我心驚。
上官衍將茶杯推到我手邊,我感覺到熱茶透過杯壁傳延到我手上的熱力,但我現在發病總是渾身發燙,溫暖有熱力的東西反而讓我很牴觸,我縮了下手道:“上官大人來找我,是因爲命案的事麼?”
上官衍誠懇道:“冒昧打擾姑娘養病,實屬無奈,然死案之事拖延不得,愈久愈難追查。”
我突然靈光一閃:“上官大人怎會知道我眼睛有疾?”
韓三笑雖然八卦多舌,但這些事情不會亂在別人那裡說,宋令箭更是不可能。夏夏這幾天根本不在,那麼這上官衍爲什麼對我眼睛的事情毫不意外,像是本來他就該知道似的?
上官衍靜了靜,語聲放得很柔,略帶了些尷尬,道:“上次姑娘房中讀信,在下也在院中……”
我愣了愣,我讀信那個下午,癡狂中的確好像瞥見門外站了好些人,但我無心思理會,早已被悲痛吞噬得乾淨。
“那日,大人也來了?”我不禁得有些尷尬,那癡傻的樣子叫外人瞧了個精光。
“金氏一案一出,在下理了她生前的一些人脈來往,本是想來問些線索……卻未想到……冒昧了……”上官衍說得很委婉。
“那就是說,我讀信那天,金孃的屍體就已經被夏夏發現了,就是說,那天起夏夏就已經去了柳村,她……她在那裡呆了三天三夜我纔想起來不見了她……”
上官衍嘆氣道:“此事在下也頗爲自責,出入柳村查訪那麼多次,近在咫尺,竟沒有查覺到。”
“那這三天,她到底在哪?他們說是在霧坡附近找回的她,她怎麼可能在那裡昏迷這麼久呢?”
上官衍道:“看來燕姑娘的兩位朋友沒有告訴姑娘,夏夏——是在霧坡邊上謝婆婆屋門口找到的。”
我寒毛一立:“謝婆婆?!”
“從金氏被發現一直到夏夏被找到,這三天她的行蹤也只有她自己知道了。她現在可好?”
我似是而非地點了下頭,可好?並不好,這三天到底發生了什麼,讓她像變了一個人。
“那,不是說是夏夏發現的金……娘麼?怎會沒人見到她?”
“是經過的人聽到她的尖叫,循聲過去的時候已經沒人了。邊上還散落着她的籃子,村民不放心才向衙門報了案。”
我腦門發熱,眼睛又開始發痛,苦笑道:“我現在是不是,只有儘可能多地回想起與金娘有關的事情,纔算能幫得上忙,纔不算上是個十足的廢人?”
上官衍溫聲道:“此事發生突然,姑娘身在疾上情非得已,不必過於苛責自己。”
我理了理頭緒,將早就回想好的事情複述一次:“我最後一次見金娘,是這個月初一的事。與她的生意往來一般都定在初一拿貨,十五結一次賬。初一那次拿完貨後,我便再沒見過她,十五本是要結賬的,但這次貨量要求比較大,所以當時跟她談好了,等這一筆貨全交完了再結賬。她很好說話,很爽快的答應了。”
“就是說,初一之後,姑娘沒再見過死——金氏?”
我點了點頭:“是。金娘她從不出霧坡地帶,我若不去,就不可能見上她的面。”
“那金氏門上的字條,是你們留的麼?”
字條?
“應該是夏夏留的。最近與她的生意往來出了現問題,便遣夏夏去找過她幾次,但是都是無功而返……我應該想到的,肯定是出事了……金娘從不出家門,突然不見了肯定是出事了……”
“你們的生意出了問題?能冒昧問下是什麼問題麼?”
我嘆了口氣:“金線裡摻了假,還好發現得早,不然……正是因爲這件事,我們才這樣頻繁地去找金娘,希望她能給我們個說法,但她……”
但她已經死了。
“不過有件事情,很奇怪。”我努力地想做點貢獻。
“恩?”
“大概是初五還是初六那天,一個籃子放在了我家門口。那籃子是我去柳村找她時遺落在路上的,我當時以爲是金娘認得那籃子,託人幫我帶回來的。”
“姑娘怎麼確定那是金氏還來的呢?”
“因爲,因爲裡面放了些金線,除了金娘還會有誰?”
“除了金線,籃子裡還有別的什麼嗎?”
還有個小啞鈴,不過這麼無足輕重的東西就不提了吧。我搖了搖頭。
“姑娘對金氏爲人,有什麼瞭解麼?”
“她人挺好的,長得好看,人也溫柔,做生意爽快,從不計較小錢。所以雖然霧坡那麼偏僻,又那麼嚇人,但是這麼多年我也沒有換線家。”
“那姑娘有沒有聽她提過與鎮上其他人有所來往?”
“這就不清楚了,應該很少吧,她好像不太喜歡與外人接觸。至於與誰起下爭執應該也不會,她這麼好的脾氣。我着實不懂爲什麼會有人要殺——殺她……”
上官衍輕聲道:“殺人經常都是一瞬間,所有的恩怨情仇,都只是那一瞬間的憤怒沒有控制好。”
“再怎麼憤怒,也不致於要殺人啊……”
“姑娘宅心仁厚,自然無法相像。”
我不是宅心仁厚,我是膽小如鼠。
“上官大人——”我欲言又止。
“姑娘還想起什麼麼?旦說無妨。”上官衍耐心十足道。
“金娘……金娘是被勒死的,是嗎?”
上官衍嘆了口氣:“案情細則,姑娘還是少知道爲好。”
我用力握了握拳,道:“外界說她是被自己的頭髮勒死的……會不會——會不會那只是個假象,其實她是被金線勒死的?大人能不能好好查清楚……”
我聽到上官衍的心跳突然加快了,一直溫和的語聲突然變得有些冷硬:“姑娘哪裡聽來的這些謠傳?”
“沒——沒有哪裡聽來,我自己猜的。”
上官衍的反應讓我更加確定自己的猜測,金娘是被金線勒死的,我噩夢的預示,總是有一定的準確性,就像連孝墜崖的位子那樣,準確得令人心碎。
“死案之事,豈可亂猜?”上官衍懷疑道。
我的雙眼滾燙,可能又滲了眼淚,我使勁地瞪着眼睛,想要從紗布的縫隙中看清上官衍的臉,我站起身子,俯“看”着他道:“上官大人信夢麼?”
“夢?”上官衍一怔。
“那個夢讓我心神不安,我才一直摧着夏夏去找金娘。很多年前我做過類似的夢,不久夢裡的人就死了,與我夢中的情節非常相似,我想這個夢也許也與金孃的死有關。”我覺得我說這話的神情,再加上我纏着眼紗的樣子,肯定像極了一個怪力亂神的靈婆子。
上官衍倒是好奇了:“哦,什麼樣的夢?”
“我夢到我去她家拿線,她比平常都開心,穿着最喜歡的橙色衣裙,袖大收腰,湖藍色的金葉鞋,打扮得很美。長長的頭髮像珍珠一樣,發間還彆着一朵漂亮的小花。她一直都在乎自己的衣着打扮,她說,要一直是最美的狀態,好等着那個人回來。”
上官衍沒有打斷我,也不知道他有沒有認真在聽。
我壓抑着想吐的衝動繼續說我的夢:
“她開心地跟我說,她要等的人回來了,她還特意用金線編了一條很長的項鍊,說要在那人回來的時候戴給她看。可是還沒有聊多久,她就被自己戴在脖子上的那串金項鍊給勒傷了脖子。她又氣又悲,說自己漂亮的樣子有了瑕疵,那人定然不會再想見到她,然後她就跑回到自己的房裡,再不肯出來見我。”
上官衍竟沒覺得我這是瘋言瘋語,還很驚訝地問我:“她在等誰呢?”
我搖搖頭:“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她長住霧坡不外出,就是爲了等一個人。”
上官衍顯得有了興趣,繼續問我:“那姑娘的夢裡還有其他不同尋常的事情沒有?”
當然有,我還夢到宋令箭透過鏡子,掐住了金孃的脖子!
不對,不對——
我回想着那個夢,慢慢將情節倒回去,倒回到金娘招喚我進門那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