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碧微到安福宮,本是帶了挽袂引路的,只是她心中有所打算,若帶挽袂進了殿去行動不免不方便,因而到了宮門之前就吩咐挽袂自行回去了,左右她給孫氏的賀禮也實在不重,這會回去倒是被姬深帶上。
帝輦纔出了安福宮,姬深便皺眉問:“微娘昨日怎會想到去和頤殿?”
孫氏方纔那句話果然還是有些效果的,姬深前幾日才被聶元生挑起了對高太后與兩個同母兄長的不滿與提防,如今再聽說牧碧微對和頤殿的討好,自然不喜。
牧碧微卻面無懼怕之色,反而主動依進他懷裡笑着道:“陛下不問,奴婢也想到了宣室殿就與陛下說呢!”
“哦?”姬深見她態度坦然,倒是去了些疑心,伸手捏住了她下頷道,“這會就說也成。”
“不敢瞞陛下,是奴婢那個會做梅糕的舊僕進宮來的當天就與奴婢說了一件事兒。”牧碧微輕嘆了一聲,“乃是……奴婢大兄的婚事!”
姬深不覺奇道:“這與你到和頤殿有什麼關係?朕不曾聽聞太后最近有什麼賜婚啊!”
“回陛下,奴婢那舊僕說的也不十分清楚,蓋因當時祖母與父親、母親還在商議之中,她不過是奴婢從前的老僕,如何能夠得知詳細?”牧碧微發愁的抱住了姬深的胳膊嘆道,“奴婢就這麼一個兄長,如今進了宮,宮中自有宮中的規矩,也不敢奢望能夠與他再見面,只是關係兄長婚姻大事,究竟也想問上幾句,好歹曉得長嫂究竟是誰家女郎,免得將來人提到了奴婢都不曉得——奴婢自知並無資格請家人入宮相見……”
說到了這裡,牧碧微小聲道,“奴婢的祖母與母親都有誥命在身……半個月後,便是命婦入宮覲見之時,奴婢想着……想着到時候若守在了甘泉宮左近,或許能夠問上幾句話……只是,聽說太后素來喜清淨,奴婢若貿然過去不免擾了太后,何況未得太后准許,窺探甘泉宮,這……奴婢就想先求一求太后娘娘!”
這番話說的合情合理,又半句沒碰到姬深疑心的地方,再見牧碧微憂憂愁愁的模樣,姬深不免憐惜道:“委屈你了,若非蔣賊、計賊這兩個老貨多管閒事,你又何必連見家人一面也要如此小心翼翼?”
“奴婢啊能夠侍奉陛下,那就什麼委屈都沒有了!”牧碧微聽他這麼一說,卻是立刻破涕爲笑,往他肩頭一靠,嫣然道,“再說太后已經準了若奴婢的祖母並母親入宮,準奴婢在甘泉宮的小軒裡頭與她們說上幾句話兒,將奴婢大兄的婚事問上一問!”
——牧碧川迎娶何三娘子的事情既然已經無可挽回,牧碧微自然也要藉此多佔點兒便宜,如這一回到和頤殿求見高太后,如何瞞得過姬深的眼目?
前一回到和頤殿,姬深與高太后之間的不和牧碧微如何不知?若無萬全的答案給姬深,牧碧微可不會冒這個險!
姬深憐愛道:“你若實在想見她們,下回朕叫人尋了旁的藉口召她們入宮來如何?”
牧碧微心道祖母也就罷了,徐氏那賤人,如今還不到對付她的時候,誰耐煩見她來着?只是姬深既然這麼說了,牧碧微便嬌嗔着道:“如何能叫陛下這樣操心?”
“那便就這麼辦了。”姬深不以爲然道,“不過是一句吩咐罷了。”
見他就要喚阮文儀進來交代下去,牧碧微忙拉住了他的袖子,嗔道:“奴婢是巴不得接了陛下這恩典呢!只是祖母年紀大了,爲着奴婢想念她的緣故叫祖母成日裡奔波若是勞累過度了,奴婢心裡何忍呢?而且大兄如今才定了婚事,奴婢家裡又是人丁單薄的,怕是連母親也不得閒……陛下這一回的恩典,奴婢卻只好眼巴巴的望着了!”
她雖然推卻了,但語氣神態都顯得深爲遺憾,姬深果然沒有覺得掃興,反而加倍憐惜道:“母后既然準了你與家人見面,想來賜避子湯也是受了蔣賊、計賊的攛掇,你不妨再尋些由頭過去幾趟,朕會擇機請母后停了賜湯,回頭你亦有孕,朕必定叫你堂堂正正的與家人相見!”
妃以上方可每月月中與有誥命的家人見上一面,平素裡只要得了攝六宮之事的左昭儀准許,也可以臨時召見,姬深這話不啻於告訴牧碧微,若她有了身孕,至少也會是一宮之主位。
“陛下……”牧碧微聞言,彷彿極爲驚喜似的,整個人都怔了一怔,欲語凝噎,最後卻是主動張開雙臂用力抱了抱姬深,哽咽道,“奴婢何德何能……”
姬深心頭暢快,反手摟緊了她調侃道:“微娘這般感動,何不想一想除了梅糕之外另做些什麼來報答朕?”
牧碧微立刻羞紅了臉,嗔了一句姬深,把頭埋進他懷裡,心裡想的卻是:我作戲作的自己都要感動了,你若還不說幾句好聽的話來,往後我還有什麼指望?
如此帝輦停在了宣室殿前,姬深早已是心猿意馬,哪裡還管得上什麼梅糕不梅糕,正要攜了牧碧微進寢殿,不想留守在宣室殿裡的顧長福卻過來稟告:“陛下,清都郡尹在宮門外求見!”
清都郡尹?
牧碧微被顧長福悄悄使個眼色才反應過來,下意識的抓緊了姬深的手臂,姬深奇道:“他不在清都任上,跑來求見做什麼?莫不是任下出了什麼事?”
只聽阮文儀提醒道:“陛下,今日乃是旬日。”
樑承魏制,官員都是旬日一休,也就是說今日牧齊本該休沐的,卻不知道他爲何要入宮求見?
姬深心下奇怪,便吩咐:“傳!”
牧碧微雖然也是一頭霧水,但心底卻升起了隱約的期待——莫非,父親到底無法坐視牧家冢婦胡亂許人,打算借姬深之手阻止這件婚事?如此雖然會叫牧家再添一件不名之事,而且因向何家三娘子提過親,牧碧川以後也很難娶到真正高門大戶人家的女郎,但總比娶個毫無助力反成累贅的人好吧……
她這麼思索着便沒有立刻退下,姬深立刻察覺到了,因牧碧微方纔輦中所言,姬深自是覺得她這是思念牧齊,欲與之一見了。
姬深想到此處,又見牧碧微低着頭愁眉不展的模樣楚楚可憐,心下便一軟,握了她的手道:“雖然女官不可與家人相見,但你乃朕之近侍,如今並非朝上,侍奉朕左右也是常理。”
牧碧微愣了一愣才醒悟過來,姬深這是召見牧齊時准許自己在場,頓時大喜,由衷的謝了恩,又趕緊伸手撫了撫鬢角,心想前朝到宣室也不知道要多久,自己如今再去梳洗一番可來得及……見她動作,姬深已經知她打算,笑着放開手道:“迴風荷院許是不及,你且去朕寢殿收拾下,朕在西暖閣裡等你。”
“奴婢謝陛下大恩!”牧碧微自然不會推辭,當下深深一禮,這才含羞帶怯的退了下去。
姬深的寢殿裡頭雖無胭脂水粉等物,但銅鏡髮梳卻不少,牧碧微對着鏡子理平鬢髮,仔細端詳並無不妥之處,又整好裙角,卻蹙起了眉——她因爲姬深就愛看她姿態嬌弱、素儀楚楚,所以打扮也是刻意的簡素,釵環更少,這也是受了身份的限制,但這麼走出去,姬深倒是欣賞了,恐怕牧齊卻會擔心。
然姬深雖然喜好美色,卻多半是宿到了各宮,這宣室寢殿,可沒什麼脂粉用。
牧碧微權衡了片刻也只得嘆了口氣,不忘記把浸過薑汁的帕子換成一方常用的,這纔出了寢殿。
外頭一個小內侍彷彿正等着,見了她出來忙笑着上前行禮道:“牧青衣,奴婢領你去往西暖閣?”
“有勞小公公了。”牧碧微笑着從袖子裡摸了個荷包給他,那小內侍趕緊推辭道:“上回奴婢不過送了些梅花到風荷院,那邊伺候青衣的疊翠姐姐就給了奴婢賞,如今奴婢才帶這麼點兒路,如何還敢接?”
牧碧微聞言打量了他幾眼,笑着道:“疊翠如今已改名爲挽袂——原來是卓小公公,這荷包裡也不是什麼貴重之物,不過是閒時一杯茶水罷了,又何必見外?”說着拿了他的手塞進去,卓衡見她執意要給,這才接了,越發殷勤道:“原來青衣與那位姐姐另賜了名了,是奴婢糊塗叫差了,青衣言重,奴婢哪裡敢當一句公公?青衣喚奴婢賤名卓衡便可!”
話是這麼說,卓衡卻顯然是很欣喜於牧碧微竟記得自己的名字。
“卓小公公能在宣室殿裡當差,稱一句公公也是遲早的事兒。”因四周之人離得不近,牧碧微也樂得說些虛無飄渺又彷彿話中有話的,果然卓衡眼睛一亮,雖然嘴上繼續謙遜着,態度卻更殷勤了。
如此到了西暖閣前,門口守了兩個內侍,見卓衡引着牧碧微來了,其中一個便道:“青衣來的正好,牧尹怕是快到了,陛下讓青衣進去侍奉茶水。”
牧碧微道了謝,又與了他們荷包,這才進得閣中去。
宣室殿的西暖閣與祈年殿的暖閣形制彷彿,只不過因是帝王居處,寬敞高大了許多,內中陳設華美,器物不似祈年殿那樣精緻,卻極爲大氣。
牧碧微繞過了山川萬里的屏風,進到閣內,姬深已經坐了上首,阮文儀侍立在旁,背後是一張太平有象的立屏,不遠處鎏金宮闕制香爐中青煙嫋嫋,正燒着龍涎香。
見到牧碧微進來,姬深便吩咐阮文儀:“貴嬪今兒受了驚,你去擇兩柄安神的如意親自送過去。”
待阮文儀被打發了出去,牧碧微自然佔據了先前的位置,目光一掃,見姬深手邊已經有了一盞茶,抿嘴笑道:“外頭的人告訴奴婢,陛下要奴婢來奉茶,不想阮大監早已想到了。”
她這麼說自然是有意無意間體現出阮文儀的爭寵之意來,不想姬深卻道:“朕這茶是錫奴裡的,這麼說是因爲母后重規矩,你如今沒有妃嬪之位行事未免不便,朕要你在這裡伺候總要有個理由,免得母后不允你半個月後與家人相見,再者,一會牧齊來了,旁的話不便說,你也好親手斟盞茶與他,也算是盡孝了。”
他這樣體貼,牧碧微自然又是忙不迭的一番謝恩,才擦好眼角,守着門的內侍卻進來了一個稟告,牧齊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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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君也有好處的
寵妃耐久沒掉光前最好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