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太醫來的很快。
牧碧微侍立在姬深身後,打量着這位本是高家家生子的太醫,任太醫名仰寬,字昂厚,望之約六旬年紀,眉目端正,略顯清癯,頷下鬚髯飄飄,一身絳紫官袍,氣度很是沉穩,因他年長,且姬深在側,孫氏雖然貴爲貴嬪,也不必太過避嫌,便直接領進了寢殿。
行禮如儀後,姬深擡手令他上前爲孫貴嬪診治,居氏早已取過一方錦帕墊在了榻邊,讓孫氏將手腕擱在其上,任太醫上前按過了脈,又告罪仔細看了孫貴嬪的臉色,姬深見他這便退開,忙問:“如何?”
“稟陛下,貴嬪娘娘並無大礙。”任太醫拱手道,“不過是急火攻心,若是平常,取一劑清火安神的藥就是了,只是如今娘娘乃是雙身子,爲了皇嗣計,還是以平心凝神爲上,儘量莫要動到湯藥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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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深這才放了心,孫氏也暗鬆一口氣,心想或許溫太妃已經進言過了,自己雖然不得高太后喜歡,腹中總是姬深的血脈,姬深如今膝下又無所出,高太后未必那麼狠的心!有了任太醫這麼一番話,自己身邊的侍者……卻聞牧碧微清聲道:“陛下,奴婢有個想法。”
說着,不待姬深准許,便提醒道,“按任太醫所言,貴嬪娘娘今兒本不必這樣臥榻不起,皆是因爲宛芳之事的刺激,這是貴嬪娘娘宅心仁厚、體恤下人的緣故,只是貴嬪娘娘如今懷着身子,卻還要聽到這樣的消息,是否不妥?”
姬深聞言,不覺皺起了眉,道:“微娘此言有理!”
孫氏握着錦被的手頓時一緊!
見牧碧微到底還是把事情繞到了自己身邊的侍者身上,孫氏恨得咬牙切齒,趁着居氏扶自己的功夫狠掐了她一把,眼風掃過去——居氏反應倒也不慢,聽了姬深的話後立刻跪下來請罪,孫氏趁勢道:“陛下,這也不能全怪居中使,陛下也知道,宛芳並非妾身這兒的尋常小宮女,多時不見她,妾身自也要問的,還望陛下念居中使服侍妾身兩年,忠心耿耿,饒過她們這次!”
“貴嬪娘娘心存仁德,奴婢瞧了也深爲感動呢。”牧碧微笑盈盈的接話,轉對姬深道,“只是陛下,娘娘跟前這些人,服侍娘娘也不是一日兩日了,如何能夠不知娘娘的性兒?怎的還要把宛芳之事驟然上稟——這豈不是明知道此事會叫娘娘急火攻心,卻故意爲之?幸虧今兒陛下在這裡,及時進來安了娘娘的心,若不然,瞧方纔那宮女驚慌失措的模樣,還不知道……”
她輕輕一嘆,一臉的後怕,捏着袖角婉轉道,“娘娘仁德,可如今是雙身子,便是不爲了自己,也要爲陛下與皇嗣考慮呀!陛下,奴婢知道娘娘心腸軟,見不得底下人受罰,只是,此事事關皇嗣,可不能輕忽了去!若不然,任太醫方纔也說了,娘娘如今啊可是不能輕易進湯藥,免得礙着了皇嗣!”
姬深究竟是關心子嗣也關心孫貴嬪的,聽了這話,看向居氏的目光果然就透着不善,這位主兒一怒之下罰起來沒個輕重不說,單是此事乃牧碧微挑起,且不去想她可是奉了太后之命來起頭,就是事情到此爲止,在六宮跟前孫氏也丟不起這個臉!
她心頭大急,因姬深在,除了身有品級的居氏,等閒宮人不敢隨意出聲,孫氏也端不住貴嬪的架子親自打起了頭陣,冷笑着望向了牧碧微道:“牧青衣,居中使品級尚在你之上,這祈年殿裡的侍者如何還輪不到你一個小小青衣來說話!”
呵斥了牧碧微,孫氏轉向姬深,忍着怒火道,“陛下莫要怪妾身對牧青衣說話嚴厲,實在是居中使服侍妾身兩年有餘,妾身……妾身在這世上無依無靠,素來將她視作了長姊的,居中使亦對妾身盡心盡力,好端端的怎麼會故意害了妾身?牧青衣這話實在太過了,她自己也才進宮幾日,又懂得些什麼!”
“茂姿你一向心存悲憫,朕是知道的。”姬深先說了一句,卻皺眉道,“然慈悲之下也不乏有些人恃寵生驕!微娘方纔之言並非有意對你不敬,居氏她們今日的確不曾伺候好你!”
真正恃寵生驕的那一個如今正站在了你身後面含得意的看着我!
孫氏氣得直想大叫,但見牧碧微面上得意之色更盛,究竟又按捺住了,對姬深悽然一笑道:“陛下這話是信不過妾身嗎?妾身也不是今日才做這個貴嬪,往常陛下到祈年殿的次數也不少,幾曾見過她們沒規矩了?而且今日居中使始終寸步不離的守在了妾身身邊,宛芳的事情還是暖閣外的小宮女冒冒失失闖進來說的,那寄雲才進宮不多久,做事有疏忽也情有可原,陛下何不饒了她這遭,權當是爲了妾身腹中子嗣祈福了!”
孫氏連腹中子嗣都搬出來了,姬深也不好再多說什麼,不想牧碧微卻又飛出了一句道:“貴嬪娘娘此言差矣,陛下要罰居中使哪裡是爲了旁的?還不都是爲了娘娘與皇嗣嗎?娘娘卻這般維護居中使,卻使陛下一片心意於何地?”
——牧碧微才進宮的時候,便聽顧長福暗示過姬深的性.子,是最厭“卻輦之德”那一類的宮妃,她自然牢牢記下。
這一句果然說到了姬深心坎裡,臉色頓時就不豫起來!
孫氏何嘗不知姬深的性格?見狀,心知若再繼續要求不處罰自己身邊的人,定然會叫姬深不喜,她沒有孃家扶持,又被太后與前朝憎惡,可只有姬深這麼一個靠山,萬萬不敢叫他留下半點兒不好的印象!
權衡已定,孫氏反應卻是極快,當即拉住了姬深的手泣道:“妾身哪裡不知道陛下待妾身的心呢?正因爲如此,妾身才無顏叫陛下繼續幫着妾身處置這點兒小事啊!”
“貴嬪娘娘這話說的,宮裡頭上上下下誰不知道陛下對娘娘那是獨一份的,六宮羨慕都羨慕不去呢!”牧碧微見狀,頓時嫣然笑道,“再說娘娘如今懷着身子,陛下就是偏疼娘娘一些也是應該的——這話,可不是奴婢說的,乃是昨兒太后在和頤殿上所言呢!”
聽到高太后,孫氏越發認定了牧碧微今日前來乃是受了高太后的指使,心中將高太后恨到了骨子裡,面上卻不能不作感激之色謝恩道:“太后這般關心妾身,妾身實在惶恐!”
她有意咬重了惶恐二字,不想牧碧微卻只輕飄飄的一笑道:“貴嬪娘娘位份高貴又爲皇家孕育子嗣,太后如今疼娘娘都疼不過來,娘娘何必惶恐?”
姬深已經懶得再叫任太醫去看宛芳了,當下吩咐道:“寄雲行事鹵莽,不可繼續在祈年殿伺候,着令內司笞二十,發往永巷!另外居氏管教宮人不力,使貴嬪孕中被驚擾,本當與寄雲同罪,然念貴嬪爲其求情,罰俸三月!”
他這麼說了,孫氏只得嚥下氣兒,看着居氏上前謝了恩,又命人傳寄雲來謝,姬深卻不耐煩等一個宮女,擺手道:“阮文儀使人將那寄雲送內司去!”
阮文儀躬身應了,任太醫便趁機道:“陛下可還有旁的吩咐?”
“你回太醫院罷。”姬深道,“先去甘泉宮一趟,將貴嬪並無大礙的消息告訴母后,也免得母后掛心。”
任太醫應了一聲告退下去。
姬深又安慰了孫氏幾句,因孫氏生怕太后藉機再罰居氏,固然氣得額角發痛,也咬牙說了無妨——姬深在這兒安慰她也就罷了,牧碧微卻也惺惺作態道:“貴嬪娘娘莫要惱了奴婢,奴婢也是見陛下擔憂貴嬪娘娘,而娘娘卻因心善不肯接下陛下的心意,因而着急,方纔言語纔有衝撞之處,還望娘娘寬恕!”
說着她更是依着姬深膝邊跪了下來請罪,孫氏察覺到了姬深眼中欣慰之色,直氣得想吐血,卻不能不淡淡的道:“本宮知你無心,不過是得了太后之命前來探望,不必拘禮,起來說話就是。”
她故意提到高太后,牧碧微卻也不迴避,拿帕子一擦眼角,頓時又紅了眼眶道:“是呢,太后昨兒提到皇嗣就喜笑開顏,連奴婢送上的梅糕都得了許多稱讚……只可惜那梅糕沒叫太醫看過不敢呈與貴嬪娘娘,還望貴嬪娘娘莫要生氣!”
孫氏這會看她實在鬧心,見她又跟緊了姬深,說不得只好自己勸說姬深速速帶了人離去,免得牧碧微留下來還不知道會折騰出些什麼事情來——姬深本就是想回冀闕宮去的,如今孫氏無法侍寢,安福宮裡旁的人又都不比上牧碧微美貌,見孫氏一再強調自己無事,又一迭聲的勸說自己離開,便也不再堅持,溫言勉勵了她幾句,又令她繼續躺着不必起身相送,便帶了牧碧微離去。
估計着兩人已經聽不到殿中動靜,孫氏一骨碌從榻上爬了起來,抓起旁邊一隻青花美人瓠狠狠砸到了不遠處的屏風上,破口大罵道:“牧氏這賤人!膽敢如此欺我!”
唬得居氏等人忙不迭的上前按住了她勸說……